一次讓我終生難忘的道歉

　　一次讓我終生難忘的道歉

　　王福強

　　優秀生同樣有苦惱。

　　表面上看去，優秀生風光無限：老師欣賞，學生佩服，家長引以為傲，各種獎項，各種光環……但恰是如此，膨脹的"好面子"的心理，也常常使他們的內心變得脆弱、敏感，變得對自己有了過高的標準和要求，從而導致心態失衡。

　　讀初中時，我是名符其實的"優秀生":單就考試而言，從沒有掉出過全校前兩名，更多的時候排名在榜首。但就在這樣的情況下，令我非常難以接受的局面出現了：我的英語成績卻非常不給力。初一年級的時候還不錯，在全校數一數二，但不知道什麼原因，到了初二突然出現了滑坡。漸漸地，不僅學校排不上名次，連班裡也數不着了。成績的下滑嚴重打擊了我的自信。在其他學科始終排名榜首的情況下，我對英語學科卻開始出現了嚴重的抵觸情緒。不愛讀，不愛寫，不愛記單詞，最終一落千丈。到了初二下學期，竟然出現了在我求學生涯中想都不曾想過的"不及格"的經歷。

　　挨過了初二年級的痛苦，到了初三，學校對任課教師進行了調整。英語學科換了一位中年女教師。那是一個語調溫和、脾氣極好的老師，似乎從來沒有看到她生過氣，儼然就是魏巍先生筆下的"蔡芸芝先生".同學們很是為這樣一個優秀的老師來任教而歡呼雀躍。但於我，卻幾乎全部轉化為壓力和惴惴不安。我怎麼辦？儘管強烈的自尊心讓我不願意在新老師面前丟人，也不願意看到老師對自己的特別關心卻毫無價值，但是，原本丟下了太多，一時間頭緒重重，怎麼能夠扭轉這樣的不利局面？說實話，我一點自信也沒有。於是，在複雜心理的影響下，我開始主動躲避老師對我的關注。除了上課，我不願意在其他地點和英語老師有直接的接觸，甚至在院子里、在上下學的路上，只要遠遠看到她的身影，我都趕緊低頭躲開。這樣的日子在升入初三后持續了大概一個多月，我的英語成績仍然沒有起色。

　　就在十月份的一個早晨，天下着濛濛細雨。我匆匆忙忙地趕到學校，剛剛打開教室的門，就察覺身後有人，一扭頭，就看到了英語老師打着一把傘，微笑着站在我的身後。我一慌，手裡的鑰匙"嘩啦"一聲掉在了地上：

　　"老師，您怎麼？"我明顯感覺到了自己的緊張。

　　"我聽老師們說，你每天都是第一個到校的，果真是這樣啊，我是特意過來等你的，這下你不會再躲着我了吧？"

　　我的臉"騰地"紅了："老師，我……"

　　英語老師似乎是看透了我的心理，微笑着拍拍我的肩膀，說："怎麼樣？跟我到辦公室聊幾句？"

　　我忐忑不安地跟在老師的身後到了辦公室。我實在猜不透她葫蘆里賣的什麼葯。但那一刻，我真切地體會到了一個"差生"的羞愧、自卑，真恨不得在地上找個洞鑽進去。

　　接下來的一切完全出乎我的意料。英語老師拿過一個凳子，讓我坐在她的對面。一雙白皙而溫暖的手輕輕地、那樣自然地抓住了我的手。我的心一陣慌亂，根本不敢直視她的眼睛。

　　"我知道你為什麼躲着我，其實，誰都不會是完美的，都會遇到自己的困難。這些天我也很困惑，你其他學科成績都那麼好，只有英語不理想，我想問題一定出在老師身上，是不是我的教學方法不對路？還是老師哪些地方做得不好，所以你接受起來有困難？想起這些老師就覺得對不起你，今天老師就是想跟你聊聊，有什麼想法咱倆溝通一下，有問題咱們一起想辦法解決。你說怎麼樣？"

　　我愣住了。老師，怎麼會，怎麼會這樣說？我一直以為，老師好不容易把我"逮住",一定是一頓斥責，至少也應該是讓我好好反省自己對待英語學科的態度和方法的不足，怎麼可能是老師對我的道歉呢？這太出乎我的意料了。英語成績不佳，完全是我自己的問題，我對老師從來沒有絲毫的懷疑和不滿。

　　那天我和老師聊了很多。我認真檢討了自己的問題，老師一點一點地和我分析，為我的後續學習指出了清晰的思路。

　　那次談話給了我很大的影響。原本看起來完全阻塞的道路彷彿突然豁然開朗。初三最後半年多的時間，我按照老師指引的路，將很大精力投入到英語學習中，成績竟然慢慢有了起色。我記得很清楚，轉年的中考，我的英語考了76分。分數雖然不太高，但在學校的考生里，也進了前十名，與之前的狀態比，算是創造了一個小小的奇迹吧。

　　若干年過去了，我依舊不能忘記英語老師坐在我對面，目光溫情脈脈，跟我那般真誠地交流的畫面。因為老師的道歉，我對她充滿了敬意，進而轉化成對英語學習的熱忱和對老師負責、不能給老師丟臉的緊迫感。這件事對我的教師生涯也產生了重要影響。每個學期末，我都會邀請三五個孩子，召開"懇談會",我會非常真誠、坦蕩地鼓勵他們給我指毛病，提建議，並對大家的意見認真接納，據此改進自己的工作。如果自己做得有問題，我會毫不避諱地在班裡向大家公開道歉，勇敢地承擔責任。我發現，這樣的做法不僅沒有降低自己在孩子們心目中的形象，相反，孩子們和我越走越近，常常忘記了彼此年齡和經歷的隔閡，真正實現了心靈的互通。同時，他們也開始具有了反思精神，也能夠主動尋找和解決自己的不足了。

　　我想，人是需要擔當精神的。教師的擔當，其實就是一種榜樣，會讓孩子們知道，一個人應該如何去面對自己的責任。這遠比簡單地說教要更有效果吧。

　　王福強，河北人，筆名浮塵。天蠍座，外表柔弱，內心善良，韌性十足。性嗜酒，好碼字，喜歡做夢，崇尚自由。從教二十八年，信奉"我就是教育",純粹的草根，不折不扣的理想主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