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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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記事那天起,就知道我家院外有一盤碾子。“吱呀呀、吱呀呀”從春到夏,從秋到冬,每天它都這樣不停地響着,伴着這響聲的還有一陣陣的笑語聲,偶爾也會有一陣陣的吵嚷聲。幾乎每一陣笑語聲過後,祖母總會眉開眼笑地對我們說一遍她那不知道重複過多少次的謎語:“石頭山木頭域,走一天出不去”這謎底便是推碾子。每逢於此,祖母總會手舞足蹈一番,告訴我們她的老祖宗是如何地舂米,她說:“你們這些孩子都幸福啦,有碾子了。”那時我們確實有一種幸福感,比起古人舂米時代來,我們這推碾子時代絕對是一大進步。

  要是聽見有吵嚷聲,老人家便會皺起眉頭長嘆一聲“唉,要是再有一盤碾子就不這麼擠鬧了。”推碾子一向有個先到後到之分,後到碾坊的讓着先到碾坊的,如果碰到有人正推着碾子就必須排號等候,碾坊里這一簸箕那一撮子的糧食就是他們的排號順序。從碾坊里傳來的笑聲自然是鄰里和睦,禮讓三分的表現,那吵嚷聲就不同了,十之有九是因為搶碾子發生了糾紛。笑語聲吵嚷聲跟一年中的農忙與農閑都有必然的聯繫,農閑季節一般聽不到吵嚷聲,農忙吵嚷聲就不斷,特別年根臘月,談不上一天能有幾場,起碼能保證有一場。搶碾子的情景,有時也會驚心動魄,吵架雙方圍着先推后推,互相指着對方的鼻子喊,罵娘罵祖宗,公雞斗架一般。周邊村子也聽到過用推碾子(碾棍)木棒將對方擊倒於地的惡性事件。

  請不要靜止在推碾子這件事上去評論我的鄉鄰,吵架實在是萬般無奈:一邊是等米下鍋,一邊是生產隊不準每個勞動力遲到、請假。只要生產隊長的哨子聲一響,你必須出現在田間地頭,晚上還要學《毛選》,還要開路線分析會,白天有遲到有礦工的晚上必須到社員會上去檢討,嚴重的還要被說成是階級鬥爭新動向,被批被斗。因此,誰都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推碾子的機會。

  那時,我們小學生星期假日的一項重要任務就是推碾子。一推就一兩個小時,常常白天搶不上碾子就的黑夜裡推,一盞昏黃的煤油燈照着一張張滿是灰塵的臉,“一圈兩圈,一簸箕兩簸箕,”我們就這樣推着、數着。推一次碾子下來頭上身上滿是粉塵,回到家裡臉不洗衣服不脫,倒頭便睡。幾天過後身子都像散了架子一樣,等身子稍微舒服了一些就又到下一個禮拜天了。

  要是有什麼力能使這碾子轉起來該有多好呀,那時鄉鄰們就不會因搶碾子而傷和氣了,那時我們也不會犯愁星期天難打發了。我天天幻想着能有神話里鬼推磨的奇迹在我們村裡出現。

  這個奇迹終於出現了,那是公元1982年的一天。

  我們村不但告別了推碾子那漫長的歷史,而且也告別了推碾子用的昏黃的煤油燈————我們村通電了。

  白天用電磨面,晚上用電照明。那一天最高興的就是我的祖母,她甩動着三寸金蓮,圍着一台正在磨面的機器轉過來瞧轉過去看,就像我母親又為她生了一個孫子一樣。晚上,她讓我們這些孩子拉着她轉東家轉西家。我還記得老祖母當著眾人出醜的那一幕,她叼着一個長桿煙袋到電燈泡上左點煙右點煙,卻總是點不着,若得眾人哄堂大笑。

  今天要讓孩子們猜那“石頭山木頭域”的謎語,肯定猜不到謎底,甚至會覺得“走一天,出不去”像奶奶圍着電燈泡點煙那樣的可笑。猜不到謎底也好,可笑也好,這畢竟是一段歷史,是一段漫長的不容忘卻的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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