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落的梔子花

　　燥熱的初夏午後，不經意間在走廊欄杆上發現一支不知是誰遺落的梔子花。花兒綿軟憔悴，花瓣有點枯萎，可放在鼻前一聞，依然散發縷縷清香。我把它放到了辦公桌上，不久，滿室都是淡淡花香，令人神清氣爽。又兩三日，花瓣已然發黃乾枯，才將它丟棄在垃圾簍里。但此後幾日，卻依然還能聞見梔子花殘留在桌上的芬芳，不由得在心裡好一陣感嘆。

　　花之美，其特質大致可以分為艷、香兩類。俗話說：“香花不艷，艷花不香”，據說從進化論的角度來說，兩者有其一，就可以吸引昆蟲傳粉，花兒才不會從地球上滅絕，才能保證果實之基因傳襲相繼。

　　百花之中，桃花李花可謂引領眾芳。春天，桃花似霞、李花似雪，桃李爭春，引來狂蜂浪蝶，太招搖，太熱鬧，而且桃李灼灼其華，雖艷不香。

　　夏天，我喜歡被譽為“凌波仙子”的蓮花。自然，這其中有《愛蓮說》名篇的功勞，其次也是因為蓮花之妖艷，之馥郁。既艷且香，在眾芳譜中殊為難得。然而，蓮開水中，“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正如周敦頤所說“只能遠觀，不可褻玩矣”。而且，蓮之香在水，採摘之後芳香很快消失，沒有梔子花香如此持久。

　　秋天，我喜歡桂花。不，嚴格上來說，只是桂香。以前單位院子里，有幾株桂樹。平時以為是普通灌木，多半把它們忘記，待秋天某時，不經意間隨風送來一陣沁人心脾的清香，才知道桂花開了。這種清香是如此超凡脫俗，唐代宋之問有詩“桂子月中落，天香雲外飄。”謂月中之桂仙界之香。尋香而去，好不容易才能在桂樹枝葉間覓見芳蹤——那些金色花粉似的桂花。這是花么？我經常懷疑。桂花，基本上是有香無花，真的讓人遺憾。

　　冬天，最有代表性的應該是是梅花。可惜這種花太冰清玉潔，不食人間煙火，遠離世俗，身居陋巷的我見得很少，也似乎沒真正聞見過梅香。陸遊寫過《卜算子·詠梅》，說梅花“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這麼說來，梅花也是很香的，而且香也持久。可是梅花的花瓣太小太嬌，碰不得。

　　還有譽為“國色”、象徵富貴的牡丹，嬌艷的、象徵愛情玫瑰，似火的杜鵑，常年開花的月季，都可以列入艷而不香的花譜，算不得人人喜歡。

　　而梔子花卻不然。她出身低賤，山上、道旁、牆角，到處可以為家。不過，山坡上野生的梔子花瓣略顯單薄，雖然同樣清香。她身價低微，以前，有賣花人提着籃子沿街叫賣梔子，五塊錢就能買到一籃子。她的色澤潔白滋潤，如冰似雪，質地柔軟，如絲綢一般光滑。你可以盡情親近她的“肌膚”，貪婪地呼吸她的芬芳，甚至可以把她吃進嘴裡——據說有的地方，真把梔子花當作一種食物，雖然像有點暴殄天物。她的香味同樣有桂花之清之純之雅，而且香氣特別持久。古人說她“雪魄冰花涼氣清”，據說其花香，對心煩、胸悶、失眠、狂躁等症有鎮靜安神作用。百花園裡，有哪一種花比得上梔子花這樣深入人心，為世俗所喜愛呢？梔子花，你真是大眾的情人呢。

　　又是一場夏雨，回到鄉下老家，父母告訴我說，院后牆角，那株無主的梔子花樹上又開滿了梔子花。我滿懷着欣喜，摘回來一大捧，於是，整個屋子都飄浮在梔子的香氣里。聞着花香，今晚的夢中，也許要和情人約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