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恩師

　　??前幾天的一個再平常不過的日子，我卻凌晨五點多就起來了。洗漱完畢，還破天荒往香爐里點了一盤檀香。好久沒有早起，更沒有燒過香，而這天為何要早起，還平白無故燒香？毫無來由。也許是巧合，也許真的是天意！

　　??到了下午，我像往常一樣給杜老師發了條短信，問他身體如何？另外還告訴他我的身體快好了，叫他不用擔心，落款依然是：“女兒”。

　　??杜老師去年摘除了一個腎，儘管手術后恢復很好，我卻還是有些不放心，偶爾想起來還會給他發個短信。

　　??然而這回信息發過去我卻開始隱隱感覺到不安，過了一陣，忍不住打電話過去。跟往常一樣，還是電話一接通就迫不及待地叫道：“杜老師！”卻並未聽到那熟悉的聲音，而是一個女性。我立即意識到可能是師母，但我撥的是手機呀！我很納悶，以為聽錯了，於是試探着問：“是杜老師嗎？”對方說是的。這回我終於聽清確實是女性，並肯定是師母。我驚訝地問杜老師呢？她說杜老師走了！我一邊納悶，一邊立即有種不詳的預感，心想杜老師會走到哪裡去？於是再問。師母知道我沒明白她的意思，冷靜的解釋說：“杜老師走了，你再也見不到他了……”我忽然就懵了，怎麼可能呢？我很不甘心地說，我上個月還跟杜老師通過電話……我自言自語語無倫次地說了一通，完全忘記了師母。直到她哭着發了脾氣說：“你別再說了好不好？”我才忽然醒悟過來，叫師母別太傷心。師母大概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立即平靜的答應說：“好的！”

　　??掛了電話，我依然不敢相信這是事實。過了很久，才想起該給師母發個短信。發完短信，我什麼事情都做不了了，腦子裡全是杜老師的音容笑貌。

　　??傍晚l回來，他一進門我就告訴他杜老師去世了。l也是一驚，然後半天反應過來問什麼時候？我說上個月。l也是有些不敢相信，說那麼好的一個人！

　　??接下來我一直心情沉重，晚上直到凌晨三、四點鐘，還是翻來覆去無法入睡。往事一幕幕在腦海中浮現，我怎麼也無法接受杜老師真的離開了我們，離開了這個世界。

　　??

　　??去年杜老師手術時我剛好在廣州，還和姐姐去醫院看他。一進門，對面床上的病人家屬都以為我是他女兒，於是好奇的問我。我笑着說差不多吧，然後解釋說我是他的學生，所以也跟女兒一樣。

　　??說來慚愧，雖然一直以女兒自稱，卻未能盡到一點孝心。

　　??那次到醫院看杜老師的時候，他臉色紅潤的躺在病床上，並沒有想象中那麼憔悴，他說早晚還獨自下樓散步，防止腸粘連。接著說着說著，話題又落在了我的病上，他便執意要幫我介紹醫生。我想謝絕他的好意，因為我知道我這病不是一般醫生所了解的。然而杜老師卻忽然着急了，他竟生氣地把臉別向一邊，說你不聽話我就不管了。他那固執的樣子真是讓我既意外又覺好笑，我還是第一次見杜老師生這麼大的氣。於是只好趕緊口頭答應了，心裡卻並沒當回事。我只是不想傷害老人的好心。他終於滿意地把臉轉了回來，說那醫生如何如何好，說許多人在國外都專程回來找他看病。

　　??杜老師剛經歷了疾病和手術的雙重摺磨，卻依然想着我的病。我心裡至今仍覺感動和溫暖。當然也有愧疚。

　　??杜老師身體不怎麼好，由於偏胖，血壓便容易高，並且還有三叉神經痛，據說前者還好點，後者犯起病來卻是要命的。然而從他的精神面貌上看，卻總給人十分健康的印象。面色紅潤，樂觀開朗，彷彿永遠都是那麼精力充沛。杜老師的手術首先就是因為三叉神經痛，接着又發現有一個腎不好，已經萎縮多年了。於是醫生便猜測可能是腎引起的。手術后據他自己在電話里說效果還是不錯的，三叉神經已經不痛了。然而還不到一年，他卻死於心肌梗塞。

　　??很遺憾，杜老師手術后我就離開了廣州，由於時間匆忙，沒來及去看他。直到去年年底，他打電話給我，說他的作品專輯（cd）出版了，問怎麼送給我。我說以後去廣州看他時再拿吧。他說好的。然而幾個月過去，我就再也見不到他了。我多想多知道一些他的具體情況，比如他臨走的情形，是否經歷了痛苦，以及他的墓地等等。但我不能多問，因為怕再次引起師母的傷心。共3頁,當前第1頁1≤作者：蕭虹≥

　　??其實杜老師並不是教師，而是一位作曲家（國家一級作曲家）。他早年畢業於中央音樂學院作曲系，畢業後到人民音樂雜誌社，後來到廣州軍區戰士歌舞團，再後來到了珠江電影廠，任珠影樂團團長直到離休。

　　??離休后的杜老師除了從事鋼琴教學，還一直忙於廣州歌劇院的籌備。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想為廣東的音樂普及工作盡點力。

　　??2005年夏天，我和l去看了他們在星海音樂廳首次公演的歌劇《歌劇院幽靈》。演出之前，當我看到大廳和周圍人山人海的觀眾，以及當我從音樂廳的前台拿到寫着我名字，裝着精美門票的信封時，我心情格外激動，我真為杜老師感到高興，心想他幾年來的辛苦總算沒有白費。我知道這是讓杜老師既忙碌又無比開心的日子，我真希望他每天都這樣開心。演出結束，當杜老師和許多演出人員手捧鮮花出現在舞台上，我果然看到了他那充滿自信，莊重慈祥的微笑。

　　??在我眼裡，杜老師永遠都是一位慈父，一位真正的紳士。

　　??音樂會一別，我們很久沒有見過面。直到幾個月後的一天，杜老師打電話問我能否幫他打印歌詞，說是作品專輯要用。杜老師的口氣非常客氣，他總是不願麻煩別人。我卻很高興地說可以啊，這對我小事一樁。幫他打印簡歷的時候，我才發現原來好多年前我就聽過杜老師寫的音樂，尤其是由他作曲的好幾部電影我都無意中看過。這些至今都沒來及跟他說起。

　　??歌詞和簡歷打印好后，一天早晨，杜老師來取，因為我起得晚，手機沒開，他又沒記我住處的電話。結果他一大早開車到我租住的家門口，就一直站着，等我們起床。我姐姐起得早，她在客廳里早就聽到敲門聲了，因為聲音小，她幾次準備開門都以為是鄰居家。等到她終於忍不住好奇的將門打開，原來杜老師已經在門口等了很久了。杜老師反而先說不好意思打擾了，我姐歉疚地叫他進屋，他卻沒進，只是站在門口等到我姐叫我將稿子給他。杜老師走後，我姐很不好意思的感嘆說，杜老師真是斯文。我理解她所說的斯文，其實就是紳士。

　　??提到紳士，我還想起幾年前我手術后的那個秋天，杜老師到北京開會，然後順便到我家看我。他是中午來的，當時我一個人在家，吃過午飯，我叫他到書房裡休息，他卻硬是在客廳的地毯上睡了一個午覺。當時我心裡真是很過意不去，我知道他是怕給我帶來不便，他總是替別人着想慣了的。然而每當我想起這件事時，卻總覺愧疚不已。

　　??杜老師總不願意麻煩別人，但他自己卻從不怕麻煩，總想為他人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我畢業之前曾跟他說過想去部隊，我當時說說而已，沒想到他卻一直放在心上。到我畢業時，他果然幫我聯繫了部隊的歌舞團。然而由於我當時病已經比較嚴重，實在對找工作有些力不從心。當時他還不知道我生病的事，所以在那個寒假他給我打了好幾次電話，每次都是着急地催促我去他介紹的部隊面試。結果我自然是沒有去，為此他一直覺得遺憾。

　　??

　　??認識杜老師這麼多年，真的覺得他就像自己的父親一樣，有什麼煩惱都可以對他說。上個月，我跟他通過電話就去南方鄉下養病了，在鄉下，我還時常想起杜老師，怕他為我擔心。然而才過一個多月，回到北京，卻得知他已離世。

　　??人生為何如此無常？

　　??想起幾年前有一次見到杜老師，當時我們回想起我們剛認識的情形，無意中就提到和他一起認識的作曲家徐東蔚（《請到天涯海角來》的曲作者）時。杜老師忽然黯然神傷地說：“他已經車禍去世了。”我忽然一驚，心想他才五十歲上下（52歲）。杜老師於是跟我說起了車禍的經過，然後既惋惜而又無奈的搖了搖頭，感嘆生命的脆弱，人生無常。然而沒想到幾年後，他自己也這麼快離開了我們。

　　??想起與杜老師的第一次見面，當時他還在珠影，那次他和幾位音樂家到地方上採風，我剛好被地方音協安排接待。當時杜老師聽了我的演唱，說我條件很好，說唱歌的音色很像殷秀梅，應該去考學。他說這話時的語氣非常和藹，顯得既語重心長又很惋惜的樣子。我聽了十分感動，因此更加堅定了考學的信心和決心。共3頁,當前第2頁2≤作者：蕭虹≥

　　??兩年以後，我真的如願以嘗考上了音樂學院，我立即把這消息寫信告訴了杜老師。杜老師非常驚訝，他驚訝的是我還記得他，而且把這個消息告訴他。而我也一樣驚訝，居然他依然記得我，而且會高興地打電話給我。

　　??入學之前的那個夏天，我剛好也在廣州，於是去看望杜老師，然後順便跟杜老師學習鋼琴。當時杜老師不但不收我學費，有時遇上吃飯的時間，還要管飯——到珠影旁邊的小餐館吃一碗麻食。杜老師生活十分簡樸，他總是叫我多吃一點，說不要浪費，有時盤子里只剩下一根青菜，見我不吃，他只好笑着夾起來說：“看來又得讓我長胖了。”我多想還能聽到他如此家常而隨意的話！

　　??杜老師走得太匆忙了，他還有很多想做的事情沒有做完，比如廣州的歌劇事業才剛剛起步，還需要精心呵護與澆灌。

　　??而且我知道杜老師還有一個最大的心愿未了，那就是他的作品音樂會。一個藝術家，到了離休的年紀，誰都會希望能做一個人生的總結。然而杜老師都離休好幾年了，他也曾多次跟我提起過這一想法，但一直沒有資金。那時候我多想認識一個有錢的朋友，或擁有一個有錢親戚，能為杜老師的音樂會提供贊助。然而我卻沒有。現在杜老師已經遺憾的走了，即使有人能為他舉辦音樂會，他也無法看見了。

　　??杜老師真的永遠的離開了我們，儘管我還不敢相信，卻也只能在此祝願他一路走好了。也許杜老師只是累了，他需要休息；也許杜老師還是和以前一樣的閑不住，因此他只當是換了個環境，於是到另一個世界繼續譜寫他美好的人生樂章吧！??

　　??2007．5．31．於北京

　　共3頁,當前第3頁3≤作者：蕭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