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分

手機:M版  分類:愛情小說  編輯:pp958

  一、序曲

  二十五年前,由於某種原因,我不得不調轉工作,我不得不離開我千里之外的生我養我的故鄉,開始踏上我那尚未知何處是光明的彼岸的人生的航船。

  那天中午,在他家的炕桌上,他妻子做了四道很好吃的小菜兒,為我餞行。時至今日,我早已忘卻了那菜的鮮美,那酒的醇厚,那場面的凄然。其實,並非我健忘,而是當時的我心緒很亂,全部的思緒都不在那張小小的長方形的抗桌上。

  二、過家家

  菜上齊了,他斟滿了兩杯酒——他妻子因有孕在身,不能喝酒——示意我端起來,然後笑笑地說:“這第一杯酒祝我們永遠記住那快樂的童年,來,幹了它。”

  我不會喝酒,只喝了一點點。他幹了,然後又為我續滿。望着那幾乎要漾出杯子的酒,我的思緒早已飛揚到孩童時代那個農家的小院兒去了。

  牆根下,畫個方格子,裡面有灶台,火炕,炕上一條當作飯桌的四條腿兒的小板凳兒。桌子上擺着用那泡子沿兒挖來的黏泥捏成的小餃子,用牆根處剜來的洋辣罐兒做成的小菜兒,兩個無所猜忌的男孩兒和女孩兒,相互謙讓着:“你吃。”“你吃吧,一會兒還得下地幹活兒呢。”

  眼下,面對着他挺着幸福的肚子的妻子,他很快就要當爸爸了,而我,還將遠走他鄉,不知道要經受怎樣的漂泊和磨難,何時才能找到歸宿。

  那兩個過家家的男孩兒和女孩兒,終於有一天覺得需要有個自己的孩子,那樣才是一個完整的家。他們(她們)聽說小孩兒都是從大糞堆里刨出來的,於是男孩兒扛着二齒子,女孩兒挎着小筐兒,每天雙雙跑到生產隊的大糞堆上刨啊刨,多麼希望能刨出一個他們(她們)自己的孩子啊!

  時光過得真快,它們都到了上學的年齡,不好意思再在一起玩過家家了,然而彼此心中都有一個小小的願望。這個願望,大人們不知道,屯子里的孩子們也不知道,只有他們(她們)倆知道,那是一個美好的秘密,充滿着甜美的秘密,永遠藏在心底的秘密,直到天荒地老,直到地老天荒。

  “吃菜呀!怎麼光喝酒不吃菜?那樣會喝醉的。”他提示着我。

  我突然覺得了自己的失態,竟然已經走神,並且走得很遠,很遠,彷彿走到了另一個世界,讓我覺得快慰,讓我覺得迷惘,讓我覺得失落。

  三、十年寒窗

  “明天我們就要相隔千里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面。”他有些凄然地,“來,為了我們能有十年寒窗,再喝一杯。”

  是啊,十年寒窗,早出晚歸,頂風冒雪,同在一個教室里,多麼的漫長。那點點滴滴怎能就輕易的遺忘。

  從過家家的方格子里走出去,說不清的默契,剪不斷的牽挂,在幼小的心靈深處,與日俱增,根深蒂固。每天早晨上學,不知不覺的在同一個時間走出屯子,一前一後,不敢接近,又不願落得太遠,彼此在心裡默默地照應着。

  一年級的夏天,睡午覺時,他搬桌子,一不小心把桌子的一條腿兒弄斷了。他,嚇傻了;她,嚇哭了。而別的孩子卻在幸災樂禍地叫喊,吵嚷着要去告訴老師,她,堅決不讓。老師沒有追究他,也沒有批評他,自己找了板條兒,找了釘子和鎚子,把桌子腿兒修好了,她才不再哭了。她的兩隻眼睛哭得像桃子,回家媽媽問她咋的了,她說玩土不小心把眼睛迷了。

  四年級的早春,一天下午,突然下起了暴風雪,校長組織全校學生提前放了學。大北風,大冒煙兒雪,同學們都沒戴帽子和頭巾。他跑到大隊沒蓋完的空房子里,脫下了棉襖裡邊的藍色襯衣,圍在了自己的頭上,然後攆上她,示意她趕緊把外罩脫下來當頭巾,她照做了。第二天上學,全屯子學生的耳朵大部分都凍得像水鈴鐺。

  他勞動能力非常強,而她則身體營養不良,比較削弱。在那個既要學工也要學農的年代里,每年只有生產隊莊稼上場了,才能上點兒文化課,從春到夏,從夏到秋,總是不停地支農勞動。間苗兒、鏟地他不敢幫她,只有秋收站桿兒掰苞米的時候他才可以在前邊時不時地在她的壟上悄悄地隔一段兒掰一些。她知道那是他掰的。

  給學校抹房子,他總是掌板子的,她總是給他一鍬一鍬地端泥,她知道把泥倒在那兒他最省勁兒。

  每次做值日生,他都主動地打水、澆地、擺桌子,她只管掃地、擦黑板。

  每次她生病了,或身體不舒服,或因什麼事情悶悶不樂,他都會整天沒有笑容,憂憂鬱郁,無所適從。

  ……

  從上小學到高中畢業,整整十個春秋,她始終在他的眼裡,他始終在她的心裡。在各自的心靈深處,長相思守,相濡以沫。

  四、合作

  “咋又不吃菜了?想什麼呢?”他取笑似的,“不快吃菜都涼了。”他妻子下地重新熱菜去了,他又舉起酒杯:“來,這第三杯為咱們曾經一起搭班子工作過兩年乾杯。”

  是呀,那是多麼快樂,又是多麼開心,多麼充滿生氣的兩年哪!農村那團的工作是多麼的難開展哪,他當團支部書記,她當宣傳委員,帶領三十多名年輕人打夜戰,義務為生產隊起糞,一干就是十幾個夜晚。

  平日里組織全體青年分工天天為五保戶老夫妻挑水,端午節放假組織青年為五保戶老夫妻抹房子,為軍屬老人擦玻璃,掃院子。全體青年都無怨無悔。

  在大隊參加全體民兵訓練的聯歡晚會上,她唱歌,唱那首當時最流行的歌,《寶塔頌》,他拉小提琴為她伴奏,贏得了如潮的掌聲。看節目的老太太說:“這倆人是天生的一對兒。”

  在那年春節大隊組織排練大秧歌的過程中,有幾個青年迷戀賭博,不參加排練,他帶領兩名團支部委員找遍整個屯子才找到那幾個人,他大發雷霆,撕了他們的撲克,撇了他們的賭資,氣得臉色鐵青。晚上,她擔心他會氣出毛病,晚飯後來到他家,開導他沒有必要和那些人生那麼大的氣,建議他應該注意工作方法,應該巧妙地解決年輕人熱衷於賭博的問題,提議他有事可以大家商量着辦,相信團體的力量,相信集體的智慧。他們(她們)一直談到深夜,然後他把她安全地送回家。

  在地窩棚住着幹活兒,他求她幫他洗衣服,她玩笑似的說:“小孩子都知道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你還不如小孩子啦?”

  男女社員分開鏟地,雖然離得很遠,可他總是在擦汗的時候要向她的方向遠遠的望一望,她也總會在歇氣兒的時候沖他這個方向坐着。

  恢復高考的歲月里,她要求他去她家複習,特別是漢語部分,她基礎弱一些;數學,他差一些,在一起複習可以互補。一個多月的從白天到深夜的複習,他們(她們)的心更近了,可誰也沒提出相互心裡的事,他們(她們)那是都要等到考上大學或中專之後再說。去鄉里中心考點參加初考的時候,她把他領到姥姥家住的。

  預選通知下來了,他們(她們)都沒投檔,他去她家安慰她,她說:“我還正想去看看你呢,真擔心你一蹶不振。”轉過年的春天,大隊學校招民辦教師,他們(她們)倆都考上了,但是他們(她們)都沒有因此而覺得快樂和興奮,因為那不是他們(她們)的最終目標。

  五、求學

  菜又重新熱了一遍,等到他妻子又回到桌上,我端起酒杯:“感謝你們夫妻為我餞行,也為了我們曾經一起因遇到了並且同時探討的那道幾何題干一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一口乾了一杯白酒。

  當民辦教師之後,他教初一數學,她教初二數學,兩個人又都分別承擔一些副科課程,工作挺忙的。但是他們(她們)每天中午都在別人休息的時候不知疲倦地各自複習自己的功課,有時也共同研究各自遇到的難題。有時和風細雨,也有時為了一道題或一個問題爭論得面紅耳赤。

  一次,她遇到一道幾何難題,怎麼研究也證明不了。中午,他們(她們)又坐在一起,琢磨解題的思路,經過幾乎一個中午,最後,他找到了解題途徑,只要在圖形的特定位置加上一條輔助線,問題就迎刃而解了。

  在考場上,他坐在她的後邊,當數學卷子發到手的時候,她回頭沖他微微一笑,他明白了,往卷子的後邊一看,果然有那道他們(她們)曾經研究過的那道幾何題,並且是一道最大的考題,十五分。

  那天天氣非常的熱,並且他(她)倆恰恰都坐在靠窗戶的位置,熱的汗水不住的從臉上往下淌,她悄悄地把她的手絹兒遞給了他。

  成績出來之後,他們(她們)雙雙都考上了同一所師範學校。

  該是考慮終身大事的時候了,他沒有對她說,她也沒有對他說,考上了學校,似乎距離又拉大了。他本該自己親自對她說,但是他沒敢,他委託學校的一位老大姐幫他問一下。不知道為什麼,也不知道是她自己還是她父母不同意。他沒有去問她為什麼,也沒再去她家。他和另一個姑娘訂婚了,帶着遺憾,帶着傷痛。

  在讀書期間,她始終沒有快樂,雖然大家都住在同一所學校,吃飯在同一個食堂,可她卻總是獨來獨往,彷彿過着與世隔絕的日子。

  一個偶然的機會,他們(她們)長談了一個下午。他問她為什麼要那樣,她說她不喜歡某些人那種張揚,那種高傲,那種盛氣凌人,那種世故……

  他開導她,可不可以學會“世人皆醉我獨醒”……凡事學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睜一隻眼看自己的美好前途和世間真善美的東西,閉一隻眼迴避世間那些污濁與黑暗……

  她醒悟了,她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像天使,像明月,像春天的小燕子,像花間小翩翩起舞的蝴蝶。

  畢業了,他結婚了,她沒表現出憂傷和失落,里裡外外高高興興地幫着忙了好幾天,究竟為什麼?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

  六、後記

  我走了,去了千里之外的一個陌生的地方,重新開闢屬於我的那片未知的天地。後來,我曾寫給他一封信,向他索要他兒子的照片。他回信了,了了我的心愿。我不知道我這是對他的懷念還是想要分享他的快樂,或許是尋找我心中的一點兒慰籍吧。

  幾年後,在我年近三十的時候才和我現在的丈夫結婚,不是同行業的,人很優秀。不知道為什麼,不管是快樂的時候,還是煩惱的時候,總會不自覺的拿我的丈夫和他比較,反反覆復地比較,無論才學還是長相,也無論人品還是為人處事,我的丈夫都不比他差多少,若論財力還要遠比他富有,可就是無法將他的影子從心中抹去。

  八年前,我回老家參加本家弟弟的婚禮,意外地遇到了他。他根本沒有因歲月的滄桑而變老,並且還是那樣樂觀,還是那樣對人生充滿着激情。而我呈現在面前的已經是一張被歲月的風霜啄食得如同殘花敗柳的朽不可言的老臉。在見面的那一剎那,他驚呆了,半晌說不出話來。相互對視了很久,他才說出了一句:“沒想到你能回來。”那表情好像我很有些令他失望。

  當時,我也不知道該和他說些什麼,只是反覆地說:“能在這見到你,緣分。”

  他也似乎很平淡地附和着我:“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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