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着暗香的花，無人知曉

　　文：青鳥

　　【一】

　　那一年，他十六歲。她十歲。

　　她在舅舅家第一次見到他時，他是個穿白襯衣、天藍色牛仔褲的男孩，乾淨的像陽春三月的柳絮。他眉眼溫和、身材修長，站在硃紅色的門前衝著她笑。只是輕輕一點頭，她的臉就滾燙起來，抓住自己的衣角低着頭逃似的進了門。

　　原來，他是舅媽遠方的親戚，來到這裡上高中。她聽大人們說，他的學習成績在學校名列前茅，人又乖巧，還經常幫助舅舅家的孩子補課。她抱着自己的童話書去舅舅家，想送給他看，她怯生生的喊他“二哥哥”。他淺淺地笑着說他已經過了看童話書的年紀，可是他卻不知道這些書都是她的寶貝。

　　夏天來臨的時候，舅舅在冰櫃里裝滿了冰棍，讓孩子們自己拿着吃。但是他從來都不吃，他覺得自己是寄養在這裡，總不如在自己家裡隨意。她拿來自己的錢想請他吃，他說他不愛吃。可是，他卻不知道這些錢是她存了很久的。

　　舅舅讓三個孩子在一起做功課。她用鉛筆寫字，抬眼看到他用的卻是鋼筆，她不解的問：“為什麼不用鉛筆寫字？寫錯了還可以擦掉。”表哥插話對她說：“你真是個小笨蛋，考大學的人都要用鋼筆寫字的。”於是，她心裡就開始盼望着有一天可以用鋼筆寫字，那樣自己就可以和他一起上大學了。

　　後來，她終於有了自己的第一支鋼筆。她歡天喜地的用它寫字時，他已經去了很遠的一座南方城市上大學。

　　【二】

　　上初中的時候，她扎着長長的馬尾辮，走起路來辮子像跳舞一樣一上一下的。有個男孩子喜歡扯她的辮子，喜歡和她作對，然後又在放學的路上攔住她，塞一些紙條給她，她看都不看的把那些紙條扔進路邊的垃圾箱里。

　　男孩再來扯她的辮子，她就去扔他的書本，狠狠地瞪他：“你真無聊。”儘管如此，男孩還是一如既往的欺負她，她隱隱感到男孩是喜歡自己的。

　　他大三那年到舅舅家做客，那時候他已經是英俊洒脫的大學生，一身的自信。她踩着最輕的步子進門，藏在母親身後，有點心慌意亂。可他還是發現了她，說：“三妹，好久不見了！”說著並伸出手來摸她的頭髮。

　　她又開始臉紅了，惹得大人們笑道：“小丫頭還會害羞了。”這個時候的她已經不會傻傻的把自己喜歡的東西擺到他面前了。只是在日記里寫他說過的話，有過的表情。

　　年少的暗戀就是青澀如這般。

　　過年時，他和表哥在空地上放鞭炮。她也要放。但是怎麼也點不燃，因為風有些大。他就把手圈起來為她擋風，當她縮回手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了他，她不好意思的抿着嘴笑：“二哥哥，點燃了。”

　　那是她離他最近的一次，他握住了她的手。

　　她記得，這枚煙花叫“降落傘”。當煙花散去的時候，會從空中落下來一個紙做的降落傘。她在夜裡尋了很久，終於找到了那個小小的降落傘，她用紙把它包起來放進盒子里，盒子里還有他送給她的彩紙，她覺得那是一個小小的紀念。

　　【三】

　　她上高中的時候，他去美國留學了。舅舅還老在表哥面前提起他說他，如何的有出息。她像呼吸空氣一樣，想把他的名字吸進肺里。

　　她想考他上過的大學，雖然那裡早已沒有他。她只是想走他曾經走過的路，看他曾經看過的風景，讀他曾經讀過的書，聽他曾經聽過的歌，品嘗他曾經說好吃的東西，只是想補償上，他的青春，她遲到的時光。

　　她紅了臉去找表哥，繞來繞去終於問出了他在美國的地址。原本有滿肚子的話想要對他說，最終只寫了寥寥的幾個字寄去，只是問那裡大學的情況，最想問的其實是：“二哥哥，你還好嗎？”寫的時候，她的心很快樂，也很亂。但是，一直都沒有收到他的回信。不知是他搬家了抑或是其他原因。

　　後來，她終於考上了他上過的那所大學。她抱着書坐在校園的櫻花樹下想：這張椅子他也坐過嗎？雪花飛舞的夜晚，她凍得不行卻仍守在樓頂，她想許願，關於他和自己。

　　【四】

　　她大學畢業時候，他在南方開着一家公司，有了自己的家庭。她想也沒想就把學校保送研究生的通知書撕了，然後隻身一人，南下，尋他。站在車水馬龍的大街上，一點都感受不到家鄉的那般恬靜。

　　雖然很多年沒有見過他了，走在大街上時她常想：若是這一刻遇上他會說些什麼呢？也許是這個城市太大，她沒有遇到他。

　　也許是上天聽到了她的祈禱，終於讓她在小區的超市見到了他。他和妻子推着購物車，他的妻子有着江南女子的清秀與柔美，他們的背影是那樣的和諧，他成熟了，西裝革履，風度翩翩。當他的目光輕輕掃過她時，她的心快要跳出來，她咬緊嘴唇低下頭去，突然想起一個詞----近鄉情怯。

　　他從她的身邊經過，他已經認不出來她了，或者，他早已忘記了那個喊他“二哥哥”的女孩。他不知道這些年來，有個女孩追隨着他的腳步，就像追隨着愛和幸福。

　　【五】

　　兩年的時間，她有很多次和他說話的機會。可是她不知道說什麼。她總是碰見他，在大街上，在公園，在停車場，在街邊的咖啡屋......她只是在遠處偷偷地看着他，只一眼，她的心就歡喜起來。她覺得能夠感受到他存在於她的世界就夠了。

　　舅舅給她打電話說，他和她在一個城市，讓她去聯繫他，兩個人也好有個照應。她含糊的回答着，最後聽舅舅說，他離婚了。

　　這時候她才恍然大悟，難怪最近見到他的時候總是一個人，眉頭緊鎖。正在發愣的時候，她的手機響了。

　　她剛接通電話就聽到對方說：“三妹，是我，你還記得嗎？”

　　她驚的差點將手中的手機抖掉，嘴哆嗦得不知說什麼好。他說：“三妹，你做的不對，來了這麼久也不聯繫我，要不是我打電話向姨夫問好，還不知道你也在這。這周六有空嗎，我們見面吧，我來接你。”

　　不知他是有意還是無心，台曆上顯示這周六是情人節。她用手捂住手機，不讓他聽到自己眼淚落下來的聲音。這麼多年過去了，她終於長大了，他也終於孑然一身了，她可以走在他的身邊了嗎？

　　她在房間里精心的打扮着自己，垂着長發穿着印有小碎花的風衣。對着鏡子，她笑靨如花。她把自己的寶貝放進包里，想要告訴他，這些年來自己的成長。

　　【六】

　　情人節那天，她終究沒有赴上他的約。

　　她看着他的電話一直顯示在她的手機上，卻怎麼也接不了。因為電梯突然故障，卡在那裡打不開。心急如焚的她又犯了病，忘記了拿葯，她只記得帶上她的寶貝-----幾頁彩紙和一個小小的降落傘。

　　她捂着胸口，蹲下去，可是胸口還是很痛。維修人員發現她的時候，她的手機還在響，接電話的人對他說：“她死了。”

　　電話從他的手中掉下去，他被巨大的悲傷包圍着，他似乎看到一個穿着裙子的女孩，紅着臉讓他看童話書。他一天，他才知道，原來他們住在同一個小區，不到五分鐘就可以見面。

　　他從來沒有愛過她，他的悲傷無關情人節，無關愛情。

　　而她卻愛了他很多年。她多想告訴他，她喊得那一聲“二哥哥”其實是“愛哥哥”。最終，許多年卻一個字也沒有留下。她的愛只能像是開在夜裡的花，透着暗香，卻無人知曉。

　　原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