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臉中幡王

　　慈禧太后喜歡熱鬧，不光喜歡看戲，還愛看雜耍。她經常吩咐太監到天橋找幾個把式，到頤和園裡德和園的大戲台上給她演上兩出。

　　這天一早，她又叫過了安德海，問他天橋那邊又出了什麼新玩意兒。安德海知道她這個愛好，經常往天橋那邊去踅摸，那些班子那些藝人，他倒也摸得個一清二楚。聽得太后問起，微微一笑，湊近了太后，繪聲繪色地說道：“天橋那邊，確實出了些新鮮玩意兒，最出奇的要算那個耍中幡的鬼臉王。”慈禧一聽，忙問道：“怎麼就叫耍中幡，為何又叫鬼臉王？”

　　安德海給她一一講來。天橋上原本有一種雜耍，就叫做“耍中幡”。那中幡本就是在一根幾丈高的旗杆上懸挂着幡蓬，普通人豎都豎不起來，但耍中幡的師傅不光要把中幡豎起，還要扛到肩膀上。那功夫厲害一點的師傅能把那中幡放到手臂上，還能左右倒換。偏偏這位鬼臉王不光會這些技術，還能把中幡頂到腦門子上，倒換到后脖頸子上。更絕的是，他那中幡上還能坐個人。

　　慈禧一聽，興趣大增：“果真如此？”安德海忙道：“小的親眼所見，不敢欺騙老佛爺。”

　　慈禧白了他一眼：“這麼好玩兒的東西，為什麼不早些稟告於我？”安德海忙道：“老佛爺為了國事日理萬機，小的不敢打擾。”慈禧道：“選個日子，宣他進宮來耍耍。”

　　安德海沒馬上答應，而是略作躊躇。慈禧忙問道：“你怎麼猶豫了？難道剛才所言都是虛的嗎？”安德海忙道：“奴才不敢欺瞞太后。只是，那個耍中幡的不便見太后。”慈禧一愣：“卻又為何？”安德海只好說：“這位師傅的臉被傷過，醜陋無比，不敢示人，終日戴着一副鬼臉，人們才送他外號鬼臉王。我想他那真面目，定是比那鬼臉還要可憎的了。奴才是怕他的相貌驚了太后。”慈禧一笑：“讓他還戴着鬼臉就是了。”安德海應了一聲，忙着下去安排了。

　　安德海帶着兩名知事太監來到天橋，轉了一圈兒，竟沒見到鬼臉王。一打聽才知，鬼臉王竟有幾天沒有露面了。安德海心說不好。萬一找不到鬼臉王，太后怪罪下來，他可也擔待不起，慌忙找人打聽，終於打聽到鬼臉王的住處，連忙趕去了。

　　鬼臉王住在天橋外。出了天橋南行二里有餘，有一大片池塘，塘邊蘆葦茂盛，塘中野鴨嬉戲，不遠處有一片破舊的平房，卻都是雜耍藝人們住的地方。過去一打聽，很快就有人把他們帶到了鬼臉王的住處，卻原來只是兩間草棚子，門前立着幾根幾丈高的中幡。還沒進屋，就先聽到一陣迷迷糊糊的叫喊聲：“蘭芝，蘭芝……”安德海剛一進門，鬼臉王一把抓住了他：“蘭芝，你可來了，我終於是等到你了。”

　　安德海知道他是病了，忙叫太監到附近去請了一個郎中。兩針紮下去，鬼臉王這才清醒過來，睜開眼睛看看安德海，不好意思地笑着說：“公公，謝謝你的救命之恩。”

　　安德海哪聽人說過這話呀，心下很是受用，忙道：“小事一樁，不值一提。師傅快快養好了病，太后可還等着看你的耍幡絕技呢。”聽到此話，鬼臉王搖了搖頭道：“你看我這一場大病，至今未愈，連命都丟了半條，哪裡還耍得動幡呀？”

　　安德海細心看去，只見鬼臉王身形瘦削，虛弱不堪，所言竟是不假，心下不覺大是着急。太后想看的玩意要是看不到，必會怪罪。他掏出一個銀錠子遞給郎中：“你快想辦法讓他身體復原吧，太后還等着看他的中幡呢。”不想，郎中不接他的銀子，卻道：“他這條命早已沒了，小人沒得可治。”安德海一愣：“你怎麼如此說？”郎中道：“他的心死了，用什麼葯也救不回他。”

　　安德海忙問他：“你可是為了蘭芝？”鬼臉王一驚：“你認得她？”

　　安德海搖搖頭道：“我怎麼會認得她？我只是知道，你如果連命都沒了，那是永遠都別想見到她了。今次你如耍得好，讓老佛爺高興了，我再給你美言幾句，老佛爺一高興，着各州縣給你找到蘭芝，也未嘗不可。”

　　鬼臉王一聽就高興起來，忙讓郎中給他開幾服藥，他這就吃藥養身體。

　　幾天之後，安德海又差人看了看鬼臉王，只見他的身體已經基本復原了，正在練習耍中幡。他當即高興起來，馬上安排了鬼臉王進宮的事宜，報給太后。太后應允，這事兒就定了下來，日子就在六月十八。

　　六月十八這日，鬼臉王早早就來到了西華門。安德海派知事太監接他進來，先在一間房內等待。慈禧太后聽完了朝政，打發文武百官走了，匆匆來到後宮。安德海即刻着令知事太監去邀請鬼臉王。不消一刻工夫，那名小太監氣喘吁吁地跑回來，俯身湊到安德海耳邊小聲說道，鬼臉王犯病了。安德海一愣，忙跑到房裡，卻見鬼臉王正躺在地上抽風，兩隻眼睛空洞洞地，嘴巴里只是喊着“蘭芝，蘭芝……”

　　安德海情知這個鬼臉王情痴，定是想蘭芝想得瘋了，忙湊到他耳邊說道：“我已經給你找到蘭芝啦。”鬼臉王聽罷此言，頓時眼睛放光，一把抓住安德海：“公公，你說的可是真的？”安德海道：“自然是真的。一會兒你耍幡的時候，需要有個女人坐到幡上。只需你連叫三聲蘭芝，蘭芝自會出來。”鬼臉王聽罷此言，竟一躍而起，扛起中幡，跟着安德海就來到了表演場。

　　表演的場地就在西華門裡面的一片空場上。慈禧太后已當中就坐，身邊坐着幾位嬪妃，宮女和太監們則侍候在側。安德海先引着鬼臉王見過太后，然後就開始表演。先是耍中幡的基本功，鬼臉王自然耍得如魚得水。只見那幾丈高的中幡到了他手中簡直就變成了一根筷子，在他的肩膀上、頭頂上、后脖頸子上不住地跳來跳去，那幡旗驀然打開了，現出幾個金光閃閃的大字：太后吉祥。慈禧不覺抿嘴而樂，太監宮女們一陣叫好。鬼臉王忽然停住了幡，大聲叫道：“蘭芝，蘭芝……”

　　安德海早已做了安排，讓一個年輕漂亮的宮女冒充蘭芝，只要鬼臉王一叫就上去，鬼臉王現在清醒着，自然知道太后的厲害，不敢胡來。只要糊弄完這場表演，還管他什麼鬼臉王呀蘭芝的。聽到鬼臉王叫，那個宮女看到那高高的旗幡，卻已嚇得兩腿發軟，卻是不敢答應。安德海狠瞪了她一眼，又叫另一個宮女上去，但那個宮女竟也是怕得要命。

　　鬼臉王又叫了兩聲蘭芝，卻見一個宮女應聲而出，來到他面前。鬼臉王定定地看着她，竟流下淚來。他慢慢地放下中幡，那個宮女坐到幡旗上，鬼臉王慢慢把她舉起來，待到那幡桿直立起來，扛到肩上，眾人正要叫好，卻見那幡桿一歪，徑直倒下去。人們一陣驚呼，卻見那幡桿直倒到高高的宮牆上。那宮女只一躍就上了宮牆。

　　眾人驚愣間，卻見鬼臉王如猿猴一般迅疾沿着那幡桿也爬到了宮牆上，然後把幡桿搭上了宮牆，又往牆外搭去，然後讓那個宮女順着幡桿溜下去。眾人這才反應過來，大聲叫着：“逃了，逃了，有人逃了！”待到親兵護衛們跑過來，那二人早已沒了影子，再也尋不到了。

　　慈禧太后很是生氣。她倒不是氣這鬼臉王救走了宮女，而是這樣一個雜耍藝人竟能輕易進入宮中救走人，若是心懷不軌，豈不也能輕易要了她的性命？

　　她派各級官員下去嚴查，很快就搞清了情況，原來那個鬼臉王，本名叫作周岩樟，本是出生於書香門第，與鄰家的女孩子蘭芝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暗生情愫，私訂了終身。當地的縣令看中了他的文采，非要招他做女婿，但周岩樟竟是不從。縣令一氣之下，把蘭芝送進宮來當了宮女，原是要斷了他的念想，不想他竟揮刀毀容，而後學得了這一手耍中幡的絕技，又跑到天橋來顯擺，那就是等着找機會進宮來救蘭芝了。慈禧太后看過了這段奏章，輕嘆了口氣，好一會兒沉默不語。她拿起硃筆，在奏章上批道：知道了。

　　太后不令嚴查，官員們也就懶得再去追問，這事也就這麼不了了之。周岩樟和蘭芝，此後一直不知所蹤。倒是天橋的耍中幡，被禁了好長一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