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辜鴻銘:語不驚人死不休

手機:M版  分類:舊聞舊事  編輯:pp958

  辜鴻銘在西方獲得赫赫之名,多半由於他那機智有餘、火花四濺、酣暢淋漓的英文實在太出色。

  當年,歐美人在中國簡直就如同洋菩薩,到處受到尊敬,辜鴻銘卻對這種崇洋媚外的現象十分反感,他決定不失時機地羞辱白人,以證明中國人才是真正優越的代表。有一次,他在電影院看電影,想點着一支一尺長的煙斗,但火柴已經用完。當他認出坐在他前排位置的是一位蘇格蘭人時,他就用煙斗和蓄有長指甲的手指輕輕地敲擊那個蘇格蘭人的光頭,一副傲形於色的樣子,以不容拒絕的口氣說:“請點着它!”那個蘇格蘭人被嚇壞了,以為撞煞,遭遇了中國黑道上的老大。蘇格蘭人自知開罪不起,只得乖乖地搗出火柴,抖抖索索地點着辜鴻銘的煙鍋。辜氏深吸一口,吐出一團煙霧,同時也吐出了心頭積鬱的那口鳥氣。辜鴻銘在洋人面前表現出來的優越感源自於他的機智幽默,某天,辜鴻銘在北京椿樹衚衕的私邸宴請歐美友人,點的是煤油燈,煙氣嗆鼻。有人說,煤油燈不如電燈和汽燈明亮,辜鴻銘笑道:“我們東方人,講求明心見性,東方人心明,油燈自亮。東方人不像西方人那樣專門看重表面功夫。”你說這是談佛理,談哲學,還是故弄玄虛?反正他這一套足夠唬住那些洋鬼子。辜鴻銘辯才無礙,他既能在西洋人面前穩操勝算,也能在東洋人面前棋高一着,即便他面對的是日本前首相伊藤博文那樣的高段位選手,他也能贏。

  中日甲午海戰後,伊藤博文到中國漫遊,在武昌居停期間,他與張之洞有過接觸,作為見面禮,辜鴻銘將剛出版不久的英文譯本《論語》送給伊藤。伊藤早有耳聞——辜氏是保守派中的先鋒大將,便乘機調侃道:“聽說你精通西洋學術,難道還不清楚孔子之教能行於兩千多年前,卻不能行於二十世紀的今天嗎?”辜鴻銘見招拆招,他回答道:“孔子教人的方法,好比數學家的加減乘除,在數千年前,其法是三三得九,如今二十世紀,其法仍然是三三得九,並不會三三得八的。”伊藤聽了,一時間無詞以對,只好微笑頷首。

  辜鴻銘生平喜歡痛罵洋人,反以此見重於洋人,不為別的,就為他罵得鞭辟入裡,罵在要穴和命門上。洋人崇信辜鴻銘的學問和智慧,到了痴迷的地步。當年,辜鴻銘在東交民巷使館區內的六國飯店用英文講演“The Spirit of the Chinese People”(他自譯為《春秋大義》),中國人講演歷來沒有售票的先例,他卻要售票,而且票價高過“四大名旦”之一的梅蘭芳。聽梅的京戲只要一元二角,聽辜的講演要二元,外國人對他的重視由此可見一斑。

  生逢亂世,也很少有人像辜鴻銘那樣憤世嫉俗,推倒一世雄傑,罵遍天下強梁,他性喜臧否人物,出語尖酸刻薄,不肯假貸,不留情面。慈禧太後去世后四年,辜鴻銘寫過一篇《慈禧的品行、趣味和愛好》的文章,讚揚慈禧太后“胸懷博大,氣量寬宏,心靈高尚,”“是一位趣味高雅、無可挑剔的人”。但這並不表明,他對慈禧太后就沒有微詞。鄂中萬壽節時,湖廣總督府大擺宴席,大放鞭炮,唱新編愛國歌。

  辜鴻銘對同僚梁星海說,有愛國歌,豈可無愛民歌?梁星海便慫恿他試編一首。辜鴻銘有捷才,稍一沉吟,便得四句,他朗誦道:“天子萬年,百姓花錢;萬壽無疆,百姓遭殃。”話音剛落,滿座為之嘩然。

  近世人物中,辜鴻銘最看不起袁世凱,因此後者挨罵的次數最多,也最為不堪。1907年,張之洞與袁世凱由封疆外任同入軍機,辜鴻銘也做了外務部的員外郎。有一次,袁世凱對駐京德國公使說:“張中堂(張之洞)是講學問的,我是不講學問的,我是辦事的。”其言下之意是,他處理公務無須學問幫襯。辜氏聽了這話,便以戲謔的語氣嘲笑袁世凱不學無術,他說:“當然,這要看所辦的是什麼事,如果是老媽子倒馬桶。自然用不着學問;除倒馬桶外,我還不知道天下有何事是無學問的人可以辦到的。”當時,有一種說法眾人皆知:洋人孰貴孰賤,一到中國就可判別,貴種的洋人在中國多年,身材不會走形變樣,賤種的洋人則貪圖便宜,太快朵頤,不用多久,就會腦滿腸肥。辜鴻銘借題發揮,用這個說法痛罵袁世凱:“余謂袁世凱甲午以前,本鄉曲一窮措無賴也,未幾暴發富貴,身至北洋大臣,於是營造洋樓,廣置姬妾,及解職鄉居,又復購甲第,置園囿。窮奢極欲,擅人生之樂事。與西人之賤種到中國放量咀嚼者無少異。莊子曰:‘其嗜欲深者,其天機淺。’孟子曰:‘養其大體為大人,養其小體為小人。’人謂袁世凱為豪傑,吾以是知袁世凱為賤種也!”

  1919年,張勳六十五歲生日時,辜鴻銘送給這位尸居餘氣的“辮帥”一副賀壽聯,上聯是“荷盡已無擎雨蓋”,下聯是“菊殘猶有傲霜枝”。意思是清朝滅亡了,那頂官帽已經全無着落,但還留下一條好端端的辮子,足可笑傲於這個寒光閃閃的時代。撇開這副對子精神內涵不談,借喻確實極為貼切生動。辜鴻銘用蘇東坡《贈劉景文》一詩中的名句做壽聯,與其說是誇讚張勳的遺老骨氣.還不如說他是別有深意,純然作為自我表彰。畢竟張勳帶頭上演過復辟鬧劇,他那條辮子已經臭名昭著,而辜鴻銘的辮子,大家無論是否情願,確實承認它具有傳統文化的符號意義,當新文化運動蓬蓬勃勃之際,稱它為“傲霜枝”,雖有點滑稽。但還不算是比擬失倫。

  詼諧的人很可能嚴肅,古怪的人也很可能正直,辜鴻銘生平最看不慣官場里的蠅營狗苟。以段祺瑞為首的安福系軍閥當權時,頒布了新的國會選舉法,其中有一部分參議員須由中央通儒院票選,凡國立大學教授,或在國外大學得過學位的,都有選舉權。於是,像辜鴻銘這樣著名的北大教授就成了香餑餑。有位留學生小政客到辜家買票,辜鴻銘毫不客氣,開價五百元,當時的市價是二百塊。小政客只肯加到三百。辜鴻銘優惠一點。降至四百,少一毛錢不行,必須先付現金,不收支票。小政客還想討價還價,辜鴻銘就大吼一聲,叫他滾出去。到了選舉的前一天,辜鴻銘果然收到四百元鈔票和選舉入場證,來人還再三叮囑他明天務必到場。等送錢的人前腳一走,辜鴻銘後腳就出了門,他趕下午的快車到了天津,把四百塊錢悉數報銷在名妓“一枝花”身上。直到兩天後,他才盡興而歸。小政客早就氣歪了嘴巴,他趕到辜家,大罵辜氏輕諾寡信。辜鴻銘二話不說,順手綽起一根粗木棍,指着那位留學生小政客,厲聲斥責道:“你瞎了眼睛,敢拿幾個臭錢來收買我!你也配講信義!你給我滾出去!從今以後,不要再上我這裡來!”小政客懾於辜氏手中那根粗木棍的威力,只好抱頭鼠竄,逃之夭夭。

  在京城的一次宴會上,座中都是一些社會名流和政界大腕,一位外國記者逮住這個空當乘機採訪辜鴻銘,他提的問題很刁鑽:“中國國內政局如此紛亂,有什麼法子可以補救?”辜氏不假思索,立刻開出一劑猛葯:“有,法子很簡單,把現在所有在座的這些政客和官僚,統統拉出去槍斃掉,中國政局就會安定些!”想想看,他這話往報紙上一登,還能不炸鍋?還能不招致各路強梁的忌恨?

  辜鴻銘曾在課堂上對學生講過:“中國只有兩個好人,一個是蔡元培先生,一個是我。因為蔡先生點了翰林之後不肯做官就去革命,到現在還是革命;我呢?自從跟張文襄做了前清的官員以後,到現在還是保皇。”可見他對蔡元培頗為尊重。1919年6月初,北大教授在紅樓開會,主題是挽留蔡元培校長,大家都無異議,問題只是具體怎麼辦,拍電報呢,還是派代表南下。大家都講了一番話,辜鴻銘也登上講台,贊成挽留校長,他的理由很特別——“校長是我們學校的皇帝,非得挽留不可”,這麼一說就顯得滑稽了。好在大家的立場和意見一致,才沒人選擇這個時候跟他抬杠。

  在北大當教授,辜鴻銘並沒有把本分之中的傳道授業解惑當回事,他第一堂課要學生將講義翻到page one(第一頁),等到最後一堂課他還是要學生將講義翻到page one。授課時間全在嬉笑怒罵中過去,但他的嬉笑怒罵全是學問。辜氏的課上座率極高,並不遜色於胡適多少。以怪論聳人聽聞,以嘲罵語驚四座,以詭辯獨擅勝場,眼瞧着那些青年聽眾兩眼發直,撟舌不下,被牽着鼻子走,這才是辜鴻銘樂此不疲的事情。又有誰比北大的學生更合適做他的聽眾?要領會他的幽默諷刺,必須有點悟性。胡適初至北大任教時,辜鴻銘根本沒把這位二十七八歲的留美博士放在眼裡,他批評胡適講的是美國中下層的英語。與高雅不沾邊。胡適開哲學課,更讓他笑掉大牙,他指出,歐洲古代哲學以希臘為主,近代哲學以德國為主,胡適不會拉丁文,又不懂德文,教哲學豈不是騙小孩子。辜鴻銘在課堂上說,現在做官的人,都是為了保住他們的飯碗。他們的飯碗可跟咱們的飯碗不一樣,他們的飯碗很大。裡邊可以裝汽車,裝洋房,裝姨太太。又說,現在的作者文章都不通。他們所用的名詞就站不住腳,譬如“改良”一詞吧,以前的人都說“從良”,沒有說“改良”的,你既然是“良”了,還改個什麼勁?莫非要改“良”為“娼”?

  有一次,他向學生表示,他百分之百擁護君主制度,中國社會大亂,時局不寧,主要原凶是沒有君主。他舉出一個小小的例子。以證明此言不虛:比如講法律吧,你要講“法律”(說時小聲),沒有人害怕:你要講“王法”(大聲,一拍桌子),大家就害怕了,少了那個“王”字就絕對不行。說到王法,還有一個笑話,辜鴻銘討了一位中國太太,還討了一位日本姨太太,她們對他很好,但有時也會聯手對付這位古怪老頭,因此辜鴻銘多少有點懼內,別人抓住這個題材調侃他時,他的回答出乎意料:“不怕老婆,還有王法么?”

  辜鴻銘經常將孟子的那句名言掛在嘴邊,“予豈好辯哉,予不得已也”,他雄辯滔滔,亦詭辯滔滔,其雄辯與詭辯如山洪暴發。勢不可扼,難以阻截,當之者莫不披靡,不遭滅頂之災不得解脫,英國作家毛姆和日本作家芥川龍之介都曾領教過他的厲害。有一次,辜鴻銘在宴席上大放厥詞:“恨不能殺二人以謝天下!”有客問他二人是誰,他回答道:“是嚴復和林紓。”嚴、林二人均在同席,嚴復涵養好,對辜鴻銘的挑釁置若罔聞,林紓則是個暴脾氣,當即質問辜氏何出此言。辜鴻銘振振有詞,拍桌叫道:“自嚴復譯出《天演論》,國人只知物競天擇,而不知有公理,於是兵連禍結。自從林紓譯出《茶花女遺事》,莘莘學子就只知男歡女悅,而不知有禮義,於是人慾橫流。以學說敗壞天下的不是嚴、林又是誰?”聽者為之面面相覷,林紓也無從置辯。

  儘管辜鴻銘與其日本夫人和中國夫人相處得都很和睦,在家裡也不像普遍的中國男人那樣喜歡頤指氣使,作威作福,但他腦子裡並沒有女權的影子,他對女性的輕視往往出之以詼諧。譬如他用拆字法將“妾”字解釋為“立女”,妾者靠手也,所以供男人倦時作手靠也。他曾將此說告訴兩位美國女子,對方立刻加以駁斥:“豈有此理!照你這麼說,女子倦時又何嘗不可將男子作為手靠?男子既可多妾多手靠,女子何以不可多夫?”她們甚為得意,以為這樣子就可輕易駁倒辜鴻銘,使他理屈詞窮,啞口無言,她們太低估自己的對手了。辜鴻銘果然祭出他的殺手鐧,這也是他被人傳播得最廣的一個幽默:“你們見過一個茶壺配四個茶杯,可曾見過一個茶杯配四個茶壺?”與此說相類同。他還在北京大飯店的宴會上戲弄過一位英籍貴婦。那位貴婦跟他搭訕:“聽說你一向主張男人可以置妾,照理來說,女人也可以多招夫婿了。”辜氏大搖其尖尖的腦袋瓜,連聲否定:“不行不行!論情不合,說理不通,對事有悖,於法不容!”那位英籍貴婦正要提出質詢,辜氏又反問道:“夫人代步是用黃包車?還是用汽車?”她據實相告:“用汽車。”辜氏於是不慌不忙地說:“汽車有四個輪胎,府上備有幾副打氣筒?”此語一出,哄堂大笑,那位英籍貴婦頓時敗下陣來,面紅耳赤,嗒然若喪。

  (摘自《新文化與真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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