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M版  分類:生活隨筆  編輯:pp958

  傍晚歸家,一路好心情,卻愕然發現沒了江邊小竹屋的影跡。道路旁不一樣的深灰色印跡,彷彿在提醒着人們,這裡曾佇立着一位蓑衣竹杖的老翁,這一站,就是十多年。江風把青絲吹成了白髮,也把老翁身畔圍繞的孩子們都吹成了英氣勃勃的青年。他們或許已嘗過天下美食,或許不再留念老翁捧出的熱氣騰騰的餛飩,可他們偶爾還總要來漆滿了歲月風霜的木桌邊坐坐,品味品味那些童年的味道。

  我不知道她何時開始站在那裡。我出生以前?我不更事之時?只是孩童記憶萌芽時,便有一個角落裡駐紮進了這竹屋。她總在那裡,風霜雨雪,不曾動搖;水沒村莊,不曾淹埋。一些老人走了,一些年輕人也走了,她還在那裡,為下一代,為老一輩,在冬晝夏晨,驅寒除飢。像江船夜行的舊燈塔,像盼子歸來的老母親。回家的路上總有她在守望,離家的身影總有她在目送。我從未想過,有一天,她會永遠、永遠地從我視野里剝除。

  竹片編織出她的脊樑,尼龍麻布是她的外衫,一根竹竿挑起沉重的木窗,那是她掩藏了太多世事的眼睛。你有時候會懷疑,幽暗的門裡邊,會不會走過一個肩搭抹布,步伐穩健的店小二,高喊一聲“來咯——”

  我忽而有些慶幸,我不曾親見竹屋被拆除的場面,不曾目睹推土機的強大和殘暴。於是我還能想象,那個老翁終於拄着她的竹杖走遠,留下一聲嘆息,說她老了。她或許去了天涯,或許回了家鄉,畢竟她不能永遠在那裡。她沒有死去,她只是離開了。不辭而別只因離愁太重。

  初秋送寒,小雨淅瀝。我憑窗而立,紅瓦黛瓦,俱是農家景緻。只是她們還能在那裡多久?這滿目蒼痍的村莊,還是那個承載了我所有童年記憶,還是那個我所熟悉的村莊嗎?目光下移,又是一個鮮紅的“拆”字,好似張着血盆大口。對面這紅瓦底下,住着對相依為命的老夫婦,頭髮都已全白。前些年他們兒子在此處用空心磚建了這小屋,好作其安老之所。他們的日子過得清貧,卻也自足自樂。一台電視機放得震天響,黃梅戲曲起承轉合。我曾一度嫌其擾人,這兩天不再聽見,心裡卻有些空落,不知他們該何去何從。

  違建違建,違的是章法,建起的,依舊是百姓的心血啊。不是罰便是拆,又與強盜何異?百姓固然有錯,違建時為何無人提醒?錯在不知法律,錯在意識淺薄,錯的根源在哪裡?倘若人人安居樂業,有個溫馨的小家,如何還會有如此多違建?在施令的人眼裡,在執行的人眼裡,那是不合規範的建築,那是多了幾平米的數字,那是粗糙的磚磚瓦瓦,推土機之下,終歸了塵土。可想過他們推倒的,是百姓安身立命之所,是有些人一生甚至是幾代人的心血!

  一介小生,實在無法揣度此舉意義何在。只覺得傷民傷財,只聽見怨聲載道,只看見生我養我的村莊遍體鱗傷。有不滿者,發微信譴責某領導,竟被請去監獄喝茶。本人膽寒,只能在此處感時傷節,為那些溘然長逝的建築們寫下這篇悼亡之作,聊以自慰。

  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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