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取暖_3000字

千夜在宿舍門口看着她,凌亂的頭髮,因哭泣而漲的通紅的臉,顫抖着.

　　那個女生是喜顏.

　　這是千夜第一次感覺到一個群體對個體的統治力量,這會讓人失去理智,特別是對於青春期的孩子來說,變了異的人心就如一株株形態各異的植物,喜顏就是被他們摧殘最嚴重的那個孩子,千夜始終不明白他們為什麼如此的討厭喜顏.女生之間似乎總要弄點事來給生活加點樂趣,但這種樂趣往往是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這樣的戲碼一再上演,他們卻樂此不疲.

　　不是很無謂嗎? 千夜想.

　　那時的千夜十五歲,也是獨來獨往的一個女生.亞麻色的長發,有時候會蓋住左邊的眼睛,臉很蒼白.喜歡處事不驚的生活態度,在她的生命里沒有太多激烈的事情發生,一切都是淡淡的,也許只有這樣的人,才是真真正正為自己而活.

　　喜顏喜歡千夜,是那樣的喜歡,像突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那是間住宿學校,學校很偏僻,但是離海很近,只要爬到教學樓的天台就可以看見海.

　　喜顏隨千夜來到樓頂.

　　日光泛濫滔天.

　　喜顏慢慢去尋找千夜的手.細膩但卻冰冷的手掌卻能夠感覺到兩人手心雜密的紋路,緊緊相貼.傾瀉的一絲溫度,觸及到心臟最末端,那種溫情靜靜融化.

　　風吹動她的頭髮,她們的頭髮.

　　喜顏側過臉看着千夜,千夜平靜的臉,倔強的嘴角.可是正視也看不見千夜的眼睛深處,陽光在千夜眉骨戛然而止,留下深深的眼窩下一片狹長的陰影.

　　(二)

　　千夜是跟其他女生不一樣的人,喜顏知道.

　　千夜有時候會站在欄杆外,作飛鳥飛翔的姿勢,把頭昂起,直對天空.她會突然像孩子一般的大笑,轉過身挑着眉對喜顏說,有時候我真想就這麼跳下去了,可我怎麼也找不到讓我離開的理由,但我就是不快樂. 千夜堅定的口吻,不容置疑.

　　千夜跳下來摟了摟喜顏的顫抖的肩膀.傻孩子,緊張什麼,我又沒有真跳下去,傻孩子.

　　喜顏一直覺得千夜是不快樂的,可她也看不懂千夜.千夜是那麼的憂鬱,但千夜不像小說中憂鬱的女主角一樣害怕陽光,千夜是活在陽光下的女生,會親吻着陽光,知道陽光把她的雙眼透析,剩下五彩光斑點點.

　　風吹亂了千夜的發,看不懂她的眼睛里,是不是流離着憂傷.

　　千夜總是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她說,寂寞的人不是總會記住在她生命中出現的每一個人嗎?可為什麼,我誰都記不住,是不是我從來都是一個人,真奇怪,真奇怪..

　　(三)

　　那段時間幾乎所有女生都在迷戀港台音樂的浪漫,一天到晚哼着”我愛你,你愛我”的調調.

　　千夜聽王菲,有時候千夜會把耳機塞到喜顏的耳朵里.

　　CD機里放着王菲的《流年》.她唱:那一年,讓一生改變.是清晰的旋律.

　　那一年,讓一生改變.是清晰的旋律.

　　一年前,千夜剛轉學來學校.

　　這是新來的同學千夜,作個自我介紹.

　　所有人都看着她,帶着好奇的眼光,女生沉默,有調皮的男生在後座偷笑.

　　她神情落拓,高傲,閃動着皎潔面龐,眼睛中卻流動着蒼白空隙,彷彿疲憊,有些心灰意懶.是個美麗的女孩,卻從容忽視着這份美麗.

　　她什麼都沒說,只是沉默.她呢喃了一句,說了,你們也不明白.

　　她的靜默讓所有人都恐懼,這是一種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冰冷,這是他們這些同齡人之中沒有的東西,她的與眾不同,她跟那些只會聊明星八卦,學校校草的女生不同.

　　班主任很是尷尬,但也什麼都沒說,揮揮手,示意讓她回位.

　　千夜上課的時候眼神空洞,有時候會側着臉看着窗外的天空,天色灰藍,靜默地展示它一片廣漠而憂傷,失去回憶的臉,偶爾會有飛鳥掠過,群起群落,沒有絲毫停滯的樣子.

　　千夜的制服衣角上用深藍色的線縫上一個”泉”字,她在每件衣服上都縫上一個”泉”字,她說這個人是她生命的劫數,喜顏問及她關於”泉”的事的時候,她總是像受驚的小獸,突然間惶恐煞白.

　　什麼是劫數? 就是你逃不掉的,不能逃的,命運..

　　總有一些人是與時光背道而馳,是只能在記憶中存在的,或許張揚,或許低調,卻沒有人可以忽略她的存在.

　　喜顏不知道自己和千夜是不是同一種人,雖然喜顏也總是感到孤單寂寞,但是,如果她和千夜是同一種人,為什麼千夜的寂寞她什麼也看不透呢? 千夜是喜顏的鏡子,把喜顏看得清清楚楚,彼此之間或許存在憐憫,但是誰也不能伸手觸摸,那都是彼此永遠無法觸及的地方.

　　千夜說,每個人的故事都會被刻在某棵樹的年輪里.

　　那麼,千夜,我們的故事呢,會刻在哪棵樹的年輪里.

　　(三)

　　女生們對喜顏也有了起碼的尊敬,他們說,她是千夜的人,她們不敢觸及千夜,那是他們無法讀懂的人,所以他們選擇敬而遠之,包括千夜身邊的人.喜顏一直呆在千夜身邊,卻從來沒有具體地擁有過安全感.

　　下午放學的時候,她們會翻出圍牆,漫無目地的遊盪,在風大的走廊里牽着手大步大步的走,看着操場上的人們露出健康的小腿奔跑,大笑.時光彷彿就靜靜地灑在他們身上.這是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喜顏感覺人與人之間細微的差別,雖然彼此都有着盲目的幸福.

　　快要上課的時候,千夜會幽幽的說.

　　時間到了...我們走吧...

　　時間如果真的到了,我們會走吧? 又會走去哪裡呢......

　　(四)

　　喜顏問千夜,為什麼會跟我在一齊?

　　千夜坐在學校花園的石凳上,微微弓着身,神情淡然.

　　不為什麼.

　　千夜始終沒有告訴喜顏,當千夜第一眼看見喜顏.就看透了喜顏心底純凈,可是得不到依靠.想陪着喜顏,千夜自己也感到奇怪,不依賴任何人,不想被任何人改變的自己,也許是給予保護,也許是尋找相互的依靠,千夜不想失去喜顏.

　　喜顏跟泉很像,都是溫暖而柔和.

　　也是劫數嗎? 不知道.

　　千夜沒有告訴任何人,她有抑鬱症,很諷刺,那些知道的人會想見了神經病人一樣的遠離吧,無知. 千夜也沒有告訴任何人,她不是個乾淨的女生, 被強姦過,知道嗎. 有句話,說的好像是正確的,雖然很殘忍.

　　清高的人都是用高傲來掩飾自己的脆弱.

　　千夜看不到盡頭.

　　她羨慕喜顏,喜顏還是個快樂又天真的女孩.千夜也是,只不過千夜把自己給丟了,找不回來了,也不想再花精力去找,太勉強了.

　　喜顏說千夜的歌聲是她聽過最美的.千夜坐在暗中,淡淡的火光照耀,欲言又止的眉梢細長拖延,優雅而篤定.音樂流淌,歌聲回蕩.旋律縈繞.歌聲回蕩,她微微低着頭.也許是燈光的照應,蒼白的臉頰更多的是滄桑和倦怠.嗓音並不完美,但總讓人聽得想哭,那是真誠的傾訴.

　　千夜唱<葉子>.

　　葉子是不會飛翔的翅膀 　

翅膀是落在天上的葉子 　

天堂原來應該不是妄想 　

只是我早已經遺忘 　

當初怎麼開始飛翔 　

孤單是一個人的狂歡 　

狂歡是一群人的孤單 　

愛情原來的開始是陪伴 　

但我也漸漸地遺忘 　

當時是怎樣有人陪伴 　

我一個人吃飯旅行到處走走停停 　

也一個人看書寫信自己對話談心 　

只是心又飄到了哪裡 　

就連自己看也看不清 　

我想我不僅僅是失去你

　　喜顏哭了,千夜沉默,看了眼喜顏,扯了扯嘴角.

　　(五)

　　喜顏問千夜,如果有天我走了,你會想我嗎.會寂寞嗎.

　　千夜呆了一下,慢慢移動着身子,用雙手抱着自己的膝蓋,把臉深深的埋進去.

　　怎麼誰都走了,就只有我沒有走.

　　媽媽,喜顏,再是泉.都要走了.

　　千夜明白,她是最後的乘客,而她也再找不回自己,只有遙遠的彼此.

　　怎麼誰都走了,只有我沒有走.

　　(六)

　　離開的前一晚.喜顏悄悄爬上千夜的床上,和千夜並肩躺着.

　　很奇怪,千夜沒有拒絕.

　　千夜將一隻耳機塞人喜顏的耳朵里,是王菲的<流年>,那是喜顏和千夜一齊聽的第一首歌.

　　有生之年狹路相逢 　

終不能倖免 　

手心忽然長出糾纏的曲線 　

懂事之前情動以後 　

長不過一天 　

留不住算不出流年 　

哪一年讓一生改變

　　那晚千夜和喜顏都沒有睡着,閉着眼聽王菲唱.喜顏的眼睛開始潮濕.四周是漆黑,巨大的悲傷壓得她喘不過氣.原本一直以為可以牽着手一直走不知盡頭,現實卻一直是那麼赤裸裸.

　　時間到了,我們走吧..

　　原來,這才是最後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