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花——母親花

　　凌霄花——母親花

　　文/諸葛玉兒

　　校園裡的凌霄花又開了！東院的那一架爬上了苦楝樹旁的圍牆上，西院的則攀在了小花園曲折的長廊頂，兩處凌霄花隔着溫涼河遙相呼應，熱熱烈烈地開放着。

　　綠藤上的花枝一條條垂下來，每條花枝上的小花接連不斷地長出來，一簇簇，一團團，小火焰一般，有完全綻放的，也有半開的，還有花骨朵兒的，打眼一看，足有百朵千朵。此花和牽牛花形狀相似，但比牽牛花的花朵有質感，像塗了一層光亮的油彩，橙紅色的像鈴鐺。凌霄花不僅有個體的美，還有群體之美。盛花季節，真是繁花似錦，雲蒸霞蔚，她就像飄在院子里的一片紅霞，引人注目。

　　我喜歡到長廊下面坐着，靜靜分享她投下的一片濃蔭；也喜歡默默凝望着她發獃，雖然舒婷在《致橡樹》里把她們當作攀附的植物加以貶斥，但我不以為然，在我眼裡她們最有親情，最懂得姐妹情深，不管走向多高、多遠、多久，都一路緊緊相牽着，絕不肯落下一朵。也許她們知道自己根基的柔弱，才如此努力地團結起來簇擁成一種氣勢以面對強硬的世界吧！

　　喜歡凌霄花，源自她的花語。一天我在觀賞她們時，王校長恰巧也來了，她看着花問我：“知道這花又叫什麼名字？”

　　“不知道！”我老老實實回答，“只覺得她們很美，轟轟烈烈繼續着她們作為花的事業，很平凡，也很偉大。”

　　“嗯，凌霄花也叫母親花！寓意慈母之愛……”王校長是個知性女子，雖然是教數學出身的，但有很高的文學素養，性情中人也，她悠然說道，“她們不舍不棄、緊緊相依，她們頑強攀援、拼搏向上，這種精神正是人生愛拼才會贏的真實寫照啊！”

　　望着長廊上披覆下垂的綠葉和紅花，再看看匍匐於地開得一片燦爛的醡漿草，確實是各自顯出不同的特質和精美，看着看着，就想到了我的母親，想到了母親給予我的慈母之愛……

　　以前談到母親，我的怨憤總是大於感激，皆是因為小時受過太多的毒打，還有對於我長相的侮辱，造成我多年的自卑最終影響到我的愛情和婚姻……

　　隨着年齡的增長，當自己也做了母親，才逐漸體會到：世上有一種母愛很特別——只是我理解到這種特別的愛太遲了……

　　母親一生最自豪的就是有我這麼個孩子——聰明、伶俐、乖巧、能幹、懂事，幾乎把母親具備的優點佔全了。母親出身書香門第，雖然命運多舛，但對子女們的教育從來都不曾放鬆——她的教育方法對於做了多年教師的我來說，每每想起都會讚嘆不已……

　　母親說我懂事早，三歲開始就有意無意教了我很多兒歌、童謠、唐詩、宋詞，每次家裡來了客人，母親就會讓我站在一張小方凳上，為大家表演“背誦”，看到客人們驚嘆着鼓掌，我就越發來勁兒，還帶上了動作和表情，只要一開始表演就像泄了閘的洪水，一發不可收，不背到開宴不罷休，不背到好吃的塞到嘴裡不住聲。客人們走後，母親就會抱起我，親着我的小臉蛋說：“今天媽媽真有面子，記住咱是知識分子，就要有不一樣的地方……孩子，你太棒了！”有了這誇獎，心裡就充滿了幸福和滿足。那個年代物質匱乏，我記得連煤油燈母親都用得很節儉，為省燈油，晚上睡得很早。但躺下了，母親就教我和妹妹背誦或者講故事，日積月累，我把妹妹也帶動起來了，後來帶動了弟弟……現在明白了：其實母親在鍛煉我們的記憶力，在我們小小的心田滲入我國傳統的文化精髓。

　　四歲開始，母親要下地幹活，留下我和妹妹在家，為了我們不到處亂跑，就在後院開出兩米見方的一片地，鋪上半乾的沙，用樹枝在地上寫字，讓我們大聲讀記。母親走後，我就當小老師，一本正經地教妹妹讀，妹妹坐不住，我就“威逼利誘”讓她屈服，直到記住為止。母親回來，我就迫不及待地要讀給她聽，母親就會大大誇獎我一番，妹妹貪玩，“威逼利誘”的結果是當時記住了，一到母親驗收就卡殼，母親就給妹妹一個“爆栗子（屈起食指敲她腦門）”，讓她向我學習……就這樣，當母親把身邊能看到的東西表示的字都教完了，只好遞給我一本灰皮兒的商務出版社印刷的字典，讓我自己挑出喜歡的字，她來教我讀音並作簡單解釋……不知不覺，母親書箱里堆放的書，我就試着能讀了。在上一年級的時候，我就認識了五千漢字。母親眼睛一直不好，高度近視，常常就讓我給她讀書聽，我也在讀的過程中，讓小小的虛榮心着實滿足了一把。現在我明白了：其實母親是在用一種特別的教法讓我識字：她設置了一個又一個我邁腳就可以上去的台階，讓我不斷攀升，最可稱道的是：我是主動要求去學漢字，當然母親的表揚和鼓勵以及故意“裝笨”的表現，給了我一個展示的舞台。

　　母親說我天生貪玩兒，但腦瓜子好使，在《小雨輕風落楝花》一文中我講到母親如何培養我的想象力。我喜歡聽故事，逢人就纏着讓他們給我講故事。街上有個老婆婆故事一大筐，每次聽故事她都讓幫她干點小活兒，為聽故事我可沒少干呢！回家后再興緻勃勃講給給母親聽……母親聽后，總會將老婆婆故事裡的“糟粕”剔除出去，講給我一種新的版本，在我半信半疑時，她就說：“故事是人編造的，你也可以自己編故事，要不試試？”於是我雲天霧地，一通亂編……有時自己都不知編的是什麼，母親卻聽得認真，指出哪個地方很精彩，哪個地方是不合情理的，讓我再編……幾次三番下來，一個平平常常的故事就有了很多版本。現在看來，母親是在拓展我的思維，培養我豐富的想象力。

　　一年級下期，學校突然來了幾個教育專家，要檢測我們的認字情況，班主任就推薦我去，記得現場是寫滿了三大黑板的字，我毫不怯場，一口氣讀完……其中一個專家向我跑過來，抱起我問：“多大了？”

　　我脆生生回答：“五歲三個月！”

　　“喜歡讀書嗎？”

　　“喜歡……就是沒書可讀了……”我嘟囔着，因為媽媽書箱里的書早被我讀完了。

　　“我這裡有很多書，獎給你的！”那位專家爺爺把書遞到我，我都抱不住了，開心得要命。

　　母親知道我在校的表現后，卻思索了起來，說：“孩子，這些獎品都很適合你讀，等你讀完了，我給你找書讀！”

　　後來每當街上逢集，母親都會給我些錢，讓我到連環畫攤子上看畫冊……有一次，母親很開心地說：“孩子，你有書讀了，看！小人書！”

　　母親興沖沖拉我到桌子旁，《岳飛傳》、《楊家將》、《山鄉風雲》、《小兵張嘎》、《王熙鳳大鬧寧國府》……堆得像小山似的，後來才知道，母親說通了那個擺連環畫的攤販，給了他幾個雞蛋，他才同意在背集的時候把小畫書拿回我家看……

　　我現在明白：母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培養我對文學的濃厚興趣……

　　十歲的時候，我發表了第一篇文章，母親高興地拿着報紙到處給人看，那自豪的神情永遠烙在我心裡了。現在我已經長大成人，心裡的那個文學夢從來沒有停止過，並且在這條路上，我會繼續走下去，為自己，也是為母親！

　　校園的凌霄花開了，我知道她們會從五月一直開到十一月，直至繁華散盡、落英繽紛。我想：凌霄花是快樂的，看她們手牽着手攀向高端的舞姿就足可以證明。凌霄花一定是喜歡歌唱的，不然為什麼要把自己開成朵朵喇叭朝向藍天呢？既然凌霄花的花語是敬佩和聲譽，寓意慈母之愛，那麼我就會把這些花看作母愛的象徵，在心裡珍藏她們，讓她每年都開滿我心靈的空間。

　　不怕風刀雨箭欺，

　　傍廊兀立自撐持。

　　宵來染得仙壇露，

　　珠玉玲瓏笑滿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