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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棍軼事??

手機:M版  分類:記事散文  編輯:小景

  從合作化到生產隊解體,我們村一直是個遠近出名的窮村,每個工分分值大多在1—3分之間,日值也不過二、三角錢,姑娘大了紛紛往外飛,只苦了村裡的小夥子們,當時有好事者粗略算了算,二十至四十歲的光棍漢有一百多號人,所以我們村又被鄰村戲稱為光棍村。?

  當時我們村小夥子找對象標準極低,甚至低到了只剩一個標準——只要是女的。那些人高馬大的壯小伙也只能剜筐里是菜,什麼帶包(懷孕)的帶崽的,瘸的啞的,有給的就娶。有的甚至娶回了精神病媳婦,殃及下一代。?

  窮則思變,生產隊沒指望,就暗中搞資本主義。我們村是滿族村,滿族人居多半。這些努爾哈赤的後代們豈甘貧窮,他們力大膽也大,竟干起了違法的買賣——販鹽。鹽業在封建社會就由國統,何況今日?販鹽是暴利買賣,風險極大,若順利賣出,一車可掙上千元;若被查獲,本利皆無。幾年下來,光棍們腰包滿了,個個娶回了如花似玉的媳婦。這樣一來,可苦了那些不敢亂說亂動的地富子弟,他們仍然抱着枕頭睡,受着光棍苦,其中最為典型的便是煙火兄弟、榮崽兒和半升,人稱四大光棍。?

  煙火兄弟

  煙火兄弟哥哥叫張雲忠,弟弟叫張雲誠。雲忠一手好瓦活兒,打炕掏煙筒最拿手,誰家炕不好燒,鍋灶犯風了,他手到病除,有人送他一副灶王爺對聯:紅火通三界,青煙透九霄。因此,雲忠得了個“老煙”的大號。雲誠掌管家中財政大權,其實家中並無財政可言,吃了上頓沒下頓,雲誠就得想辦法弄吃的,叫一家人填飽肚子,因此得了個“伙食長”的大號。“伙食長”叫來叫去,叫成了“老伙”,“老伙”又變成了“老火”,和“老煙”連起來,便成了煙火兄弟。?

  煙火兄弟的父親張慶善,是戴帽接受管制的富農分子,外號“小壇兒”。土改時,張家被定為富裕中農(被斗中農),鬥爭前,張慶善屋裡的張小腳把浮財分散到鄰居家,鬥爭后,張家到鄰居家去索要藏匿的“小壇兒”,誰知那鄰居一口咬定小壇兒是工作隊分給的,張家這是反把倒算。土改工作隊為了鞏固土改成果,鎮住反把倒算,便把張家的富裕中農改為富農。這一改就坑苦了煙火兄弟,哥倆加起六十幾歲了仍是光棍兩條。?

  先說老煙,中等個兒,白凈臉兒,大眼睛,雙眼皮兒,只是臉兒上褶皺多,面相超過實際年齡。老煙搭的炕熱乎,老煙盤的灶省柴,老煙抹的牆光溜,因此老煙十分搶手,自然少不了吃百家飯。搭炕盤灶常和女人接觸,老煙就最愛聽女人的恭維話:看雲忠的手多巧,趕明兒個,嫂子給兄弟介紹一個。老煙臉上的皺紋變成了笑紋,謝謝嫂子好心,手下活兒乾的更歡了。倒是真有一位好心嫂子給老煙介紹一個二婚女子,那女的帶個女兒過日子,老煙也不嫌棄,決心去看看。打對面這天,由於心情激動,老煙騎自行車從駱駝嶺上摔了下來,把臉摔破了皮,對象沒等看就黃了。有人逗老煙,沒等用堂箱你就先搶面子!老煙心眼兒靈,花兩塊五買一架大正琴,就是右手彈弦左手按鍵的那種琴,三鼓搗兩鼓搗,竟能按出“九九艷陽天”的調兒來。我爹聽了這曲兒說,艷陽天里唱的是十八歲的哥哥,老煙都三十六了,也找不着個英蓮,真是個“應憐”了。寡婦門前是非多,光棍身上笑話多。後來傳聞老煙曾在高粱地裏手淫,講的有鼻子有眼兒。有好事者逗雲忠:擼管兒擼管兒,舒坦不點兒,糟賤小孩兒,毀了身板兒。雲忠聽了也不惱,只是苦笑,別飽漢子不知餓漢飢。雲忠最不愛聽的是講許士峰的故事,說的是有一光棍漢在高粱地裏手淫,忽聽高粱葉沙沙響,他停下手自言自語:許是風?許是風?誰知這時許士峰出現在他面前,扇了他兩個耳光罵道,你她媽的擼管兒喊我許士峰幹啥?文革期間,村裡文革一幫人曾斗過老煙,說他彈黃色歌曲,三斗兩斗,也沒人看就不鬥了,老煙回家就改彈語錄歌:我們共產黨人好比種子,人民好比土地。爹說,老煙的種子往哪兒種呢?老煙愈見清瘦了,聽說患了腦神經官能症。大概四十幾歲光景時,跑到先期到達黑龍江的弟弟老火那裡。去年我回老家,聽堂弟說,老煙在北邊還真找了個對象,還是婦女主任呢!誰知好景不長,結婚不到兩年,老煙得了癌症便煙消雲散了。?

  再說老火,老火屬於不虛心接受改造的地富子弟那種。老火個兒小脖兒短,又名短脖兒,賊眉鼠眼,經常夜間外出,來無蹤去無影。在家他是伙食長,家裡斷炊怎麼辦,半夜起來溜進生產隊苞米地,腰間一圈便別回十幾棒苞米。有人舉報他家房後有新苞米皮子,老火就被綁到生產隊吊起來打,打的爹一聲媽一聲叫。打了老火再打小壇兒,問是不是老子叫去偷的,小壇兒連聲說是是是,於是放下老火打小壇兒,小壇兒小腸疝氣,一打陰囊就膨大,象吊個葫蘆,於是小壇兒哀求說,別打了,再打我就走不家去了。兔子不吃窩邊草,從此老火不偷本生產隊東西了,專偷外村的,有人看見他偷過三家子香瓜挑到市場上去賣,還有人看見他偷過小營子魚蟹去賣。但鄰村沒人追究,那時生產隊丟東西是常有的事,不丟才不正常呢!老火人不守本份,自然有了風流韻事。傳聞他偷東西賣的錢都填新立屯崔寡婦的坑了,睡一宿五塊錢。有人問老火有這事沒兒?老火不加可否,你要想去我再給搭嘎一個。老火的不安分守已,用一句文詞兒講叫敢於抗爭,決定了他的命運好於其兄,聽說他到黑龍江后開了個賣店,還娶了個大姑娘做媳婦。聽村裡人說他領媳婦回來過,媳婦比他還高半個腦袋呢!?

  榮崽兒

  榮崽兒名叫榮鳳齋,在我們老家,齋、崽音調不清,所以他就成了榮崽兒。榮崽兒的養父榮錦芝曾在村小學校當更夫,那時我在學校當頭頭,因此對榮家了解較清楚。?

  榮家原藉山東省文登縣畢家莊,五七年隨支邊大軍落戶我們村,當地戶稱他們為支邊戶。榮錦芝土改時光棍一人,是響噹噹的貧農,土改后娶了個國民黨軍官丟下的姨太太,又領養了一個被處死的地主惡霸小老婆生的兒子,取名鳳齋,組成了一個新的家庭,但榮崽兒出身未改,戶口本上成份一欄仍清清楚楚寫着:地主。就因了這地主二字,令榮崽兒終身未嘗着女人味兒,直至半路夭折。榮崽兒長得壯實,標準的山東大漢,一身疙瘩肉,那真是磨架子身,寬肩窄腰,皮膚閃着黑亮的光。榮崽兒能幹,自留地用山東大鋤頭刨兩遍,然後用大钁頭起壠(當地人多粗放經營,不刨地,用馬犁起壠),一塊小土圪垃也要砸得細碎。早起,推起獨輪車,不推上三車土不吃早飯。夏日,豬不愛動彈,他便跳進豬圈替豬踩糞。榮崽兒受山東濰坊人的熏染,愛扎風箏,雙喜字扎得十分精美,橫平豎直,落落大方,放在天空,別具一格。榮崽兒會扎風鈴,用葫蘆秧的薄皮兒和竹篾製成,綁在雙喜字上,風一吹嗡嗡響。榮崽兒還會做“信兒”,信兒用秫秸瓤兒和雞毛製成,搭在風箏線上,順線兒滑向風箏,叫送“信兒”、報喜。可憐榮崽兒放了二十幾年雙喜字也沒能把雙喜字貼到牆上,更無人報喜。十幾歲二十幾歲時榮崽兒愛說愛動,有時還和當地漢子打賭較力。有一回,他和人打賭,把壓葦眉子的四百多斤重的大石磙搬了起來。隨着年齡的增大和謠言的刺激,他逐漸變得內向和狂躁。傳說有一天男女勞動力在一起刨果樹鼻子,隊長規定男的到樹南邊解手,女的到樹北邊解手。散工時,榮崽兒偷偷溜到婦女解手的地方看尿坑,還揀起月經紙往自己的陽物上貼。這傳說慢慢傳到了榮崽兒耳里,榮崽兒暴怒如獅,發誓誰再講這個就給他個透心涼。有人看見,榮崽兒說這話以後腰間還真別把三楞刀。再一則傳說就是榮崽兒和養母好,老榮頭在學校打更,老伴

  在家摟著兒子睡。這一傳聞我敢肯定是虛構的,因為老榮頭家法甚嚴,老太太雖然下嫁貧農,但仍保持着官太太的清高,深明禮義,教子有方。就是這一傳聞要了榮崽兒的命,他由狂躁變得憂鬱,由憂鬱而頹傷。榮崽兒身上的疙瘩肉越來越鬆懈,飯量越來越小,精神越來越恍惚。夜深人靜時哎呀哎呀地叫。老榮頭跟我說起榮崽兒的情形,我說你老帶他到醫院去檢查檢查吧。檢查結果是令人吃驚的:胰腺癌。胰腺癌疼起來沒命,榮崽兒實在耐不起疼痛,在一個靜悄悄的凌晨,喝下半瓶兒原漿樂果結束了自己三十六歲的生命。藥瓶掉在地上,旁邊還立着那粉紅色的一米多高的雙喜風箏。九0年前後,老榮頭和老伴相繼過世。可憐老榮頭,原指望東北的成份論能比山東差一些,沒想到榮崽兒至死背的還是地主成份,至死還是光棍一條。老榮頭死時沒人打幡,經文登過來的人集體研究,從鄰村找了個和榮崽兒年歲差不多的後生給打幡送葬,村裡人稱他為“假榮兒”。?

  半升

  半升和我是小學同窗,為人忠厚老實,老實得近乎迂訥。小時候,有一回他娘叫他到鄰居家借半升米,他一出門摔一個跟頭,把借米的數量摔忘了,便又踅回來問母親,他娘說借半升,並叫他邊走邊叨咕就不忘了。於是,他邊走邊叨咕:半升、半升、半升……這典故很快傳開了,於是他得了“半升”的外號。?

  半升家是村裡典型的靠勤儉發家的富農。至今我還記得他家被分的院落大門上的對聯:耕讀為業,忠厚傳家。這大門舊時被稱為東大門。東大門的老東家叫大褲腰。大褲腰雖然家境殷實,但終年仍穿着接了一塊白色家織布做褲腰的抿襠褲,故得名大褲腰。其儉樸的程度有兩個故事可見一斑。舊時農村,即使是地主富農家的老婆孩子一年也很少吃上一頓肉。那年年三十,煮好了豬肉,大褲腰命老婆給三個兒子各盛一缽豬肉,打回房裡去吃,豬肉定量,粉條管夠吃。結果呢,三個小份子誰也捨不得吃豬肉,都偷偷匿藏起來留日後解饞,叫媳婦孩子專吃粉條。那時的粉條全是綠豆粉,不宜消化,掌燈時分,三個小份子的孩子老婆全肚子脹得鼓鼓的,上下不通氣,個個疼得叫爹喊娘。大褲腰沒法兒了,挑了一擔空桶找到三家子粉坊,粉匠問其故,大褲腰說別提了丟人哪你快救命吧,聽人說只有用綠豆粉漿才能解綠豆粉脹肚。粉匠急人之難,立馬套驢拉磨過濾粉漿,才解了一家人危急。另一則故事就是“半升”的爹在城裡花一塊錢買回一籠子香瓜,他尋思,這一籠子香瓜的籽兒也值兩塊錢,讓孩子老婆吃瓜甩籽兒豈不兩全其美?誰知大褲腰一見香瓜動火了:這瓜是你們老婆孩子吃的嗎?這日子還能過嗎?分家!一籠瓜倒進了豬圈,東大門從此分成了三家。?

  “半升”爹老大,勤儉能幹,日子過得紅火,土改時自然被定為帶寶蓋兒的。念小學時,有一回老師講課,當講到地主富農如何剝削貧下中農時,指着半升說,他爹,就是剝削窮人發家的,就是我們的階級敵人。天哪,原來和我們一起藏貓貓,一起光屁股洗澡的半升的爹是階級敵人!於是,半升被大家疏遠了,有人管他叫小富農,有人叫他富農崽子。做遊戲時,沒人跟他玩,他哭了。有人告訴了老師,老師反倒批評了他,叫你富農崽子有什麼抱屈的!

  ?考中學時,半升沒敢報考,他說考也白考。隨着年齡的增大,我明白了半升不是壞人,常把從學校里借來的書給半升看。後來半升學了瓦匠手藝,有一回他對我說,學點瓦活兒挺好,給誰家蓋房子還能混點兒吃的,眼裡閃着亮亮的滿足。再後來,半升的小學同學都娶了媳婦,他仍是光棍一條。半升的祖輩父輩在村裡的名聲一直不錯,儘管被定為階級敵人,村裡人沒有恨他們的。半升儘管是光棍,也絕沒有老煙、榮崽兒那樣的傳聞。但人們慢慢發現,半升由想女人、想娶媳婦到怕女人、怕娶媳婦。在隊里勞動,他盡量避開年輕姑娘媳婦,誰家娶媳婦,他從不去看熱鬧。有一回春播,隊長吩咐他撈拉子,叫一個年輕媳婦把拉子,他硬是拒絕了。隊長問他想幹啥,他說我撈磙子!隊長說撈磙子是驢乾的活,他說我還不如一頭驢呢!?

  八0年的一天,我回老家,剛一下火車就遇見了半升,見他眼睛有點獃滯,寒喧一陣,半升用自行車馱我回家。我問,老同學,成家沒有?我這輩子就這麼的了!為什麼?老同學實不相瞞,我二十幾歲時倒挺想,一想睡覺就跑馬(遺精),跑的我腰酸眼花,現在可倒好,那玩意楞是起不來了。我是個廢物了,哪個女人能跟我過!再後來,半升便魔魔怔怔的,整天亂走亂說,說的全是誰也聽不明白的話。這幾年,村裡人靠種葡萄全發了,老光棍小光棍全找上了可心人。這不,連我的二堂兄德方也結束了十二年的光棍生涯(二嫂鳳秀因病於1988年去世),找了一個品貌俱佳的后老伴。二哥電話邀我回家喝喜酒。酒宴上,我提起半升,堂弟德林說,半升的病早好了,娶了個比他小十來歲的媳婦,又精又漂亮又能幹,兒子都念小學了。我在心裡暗暗為半升高興的同時,不

  禁又慨嘆起榮崽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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