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桂情思

　　我家花園裡養了很多的花。有百媚嬌艷的玫瑰、牡丹、玉蘭花；有風姿綽約的含笑、春蘭、夏蘭、梔子花；有四季常綠的仙人掌、千年矮、萬年青；還有高貴典雅的丹桂花！一年四季春去秋來，花園裡總有開不敗的鮮花，透不盡的綠色，飄不斷的幽香，炫不夠的燦爛！花香花艷伴我走過了幸福快樂的童年、青澀多夢的少年和帶有一絲淡淡憂傷的青年時代。

　　然而，但卻留在我記憶深處那永遠的牽挂，莫過於那株枝繁葉茂、圓潤高大的桂花樹！

　　桂花，是一顆大樹。它深深植根在大地那肥厚的土壤里，碗口粗的樹榦挺立到半人高的地方，不由分說留下一個堅實的大樹杈，便分支兩路，勢不可擋蓬勃向上，然後足夠多的再分出大大小小的枝杈；在比屋檐高出許多的空中，枝葉縱橫交錯，不經意間編織成一冠鬱鬱蔥蔥的篷帳，優雅的把綠蔭灑向院落；樹葉間，疏密有度的縫隙把陽光梳理成縷縷細絲，柔軟的掛在樹枝上，隨着風兒飄來飄去。沒有堆砌的花台，沒有看似護衛的柵欄，母親說：任它的根系自由自在，才會枝繁葉茂，花香悠長。

　　桂花樹的那個大樹杈，是我童年時馳騁的駿馬，登高的支架，蕩漾的鞦韆，棲息的吊床；樹蔭下，是街坊四鄰家中與我一般大的孩子們自由的“家”，貪玩的我常常邀約小朋友們在那裡‘過家家’，大人似的油鹽柴米，男耕女織，生生不息；跳格子、跳繩、踢踢毽子，玩累了，那裡是我們納涼小憩的風景名勝；捉迷藏時，那裡又成了孩子們躲貓貓的必選之地。

　　桂花樹，又是一簇簇小花。每年金秋，潔白的花朵雪片般悄悄蒲滿整個樹冠，碩大的樹葉，詩一般護佑着花兒嬌小的身姿。雖然，沒有玫瑰的嬌艷、牡丹的雍容、蘭花的阿娜、梔子的靈秀，它卻洋洋洒洒冰清玉潔，香味幽雅沁人心扉！花朵雖小，卻敢於擔當對季節的承諾，柔弱不失浪漫，樸素不失張揚，它穿越空氣和陽光，把桂花兒的幽香傳遞到左鄰右舍、街頭小巷。

　　每當這個時侯，隔壁機關兩層樓宿舍的住家便成天開着窗戶，想要把滿園花香收進自已的小屋。隨着下班、放學回家的推門聲，總會傳來大人、小孩舒心的讚美：好香的花兒啊！隨即，檔案館的那對大學生夫婦，便會拉響小提琴，夫唱婦隨；廣播站的女播音員，便會清清嗓音，呼喚家人都那麼娓娓動聽；漂亮的婦聯主任，便會微笑的站在自家窗前，探出頭來聞聞花香久久不肯離去；女副縣長的幾個孩子，便會嬉笑打鬧，從窗子裡面伸出小手偷摘桂花，但卻逃不掉他們的媽媽嚴厲的敲打，隨後女縣長發出爽朗的笑聲，隔着窗戶招呼我母親：“老張，我們天天免費聞你家裡的花香，謝謝了喲”，母親感動得非要親自剪幾支桂花從窗戶里遞過去，算是對鄰居讚譽之情的答謝。

　　也是這個時候，街坊四鄰男女老少，每天都有人找個借口到我家溜達一轉兒，佯裝借東西、找孩子、問事情、拉家常，實則近距離賞花怡性，興許主人家一高興，還會順便捎回一兩支桂花呢！街上的過客只要一走進我們那條街，就會被迎面撲來的花香陶醉，不停地問自已：哪兒來的桂花香？於是，便做着深呼吸，東張西望尋覓桂花的蹤跡；有的乾脆就在我家門前走來走去，讓自已的心身在瀰漫著桂花香的空氣里沐浴！

　　還是這個時候，漸漸長大的我，學着哥哥姐姐的樣子。邀三五閨蜜歡聚成趣，每當夜幕降臨，桂花樹下幾把藤椅一方茶几，幾杯開水一碟瓜子兒，數星星賞月亮，談天說地放飛夢想；情竇初開的我，時常與心中的白馬王子，花前月下竊竊私語。

　　就是這個時候，有點小資的母親，也收穫了她人生中極大的滿足和喜悅！她珍惜桂花的每一片落英，每年將收集的花瓣用白糖蜜製成餡，為來年的元宵節烹飪出圓圓的香甜。

　　轉眼間，到了八十年代初。隔壁機關拓展空間，波及到以我家為起點的一大片老房子。‘支援國家建設，無條件異地搬遷。’成為我們不可更改的唯一選擇！母親難捨那顆陪伴我們全家三十三年的桂花樹！愁腸百結，以至成了頑固到最後的“釘子戶”。關鍵時刻，機關行政科趙科長出面調停；終於，桂花樹有了一個讓母親放心的去處。搬花的那一天，七八個民工小心翼翼，花了大半天時間，連根帶土上千斤，好不容易用小貨車運到縣委招待所，移栽到所里的花壇中。那一刻，三張‘大團結’鎖定了它全部的生命價值和最後的歸宿！

　　以後的幾年，母親、二哥和我，三天兩頭輪番跑去招待所，看望那株已經不再屬於我家的桂花樹。每次站樹下，望着它被歲月沖刷的摸樣，我總是要努力去找回那花開花落的日日夜夜。直到有一天，曾經蒼翠的樹枝被人剔得七零八落，殘存的樹葉上積滿灰塵，枯竭的樹榦滿目瘡痍，彷彿一位耄耋老人，在寒風中佝僂着脊背，步履蹣跚漸漸遠去，最後連同招待所的解體從我的視野里消失得無蹤無影，無奈成為我內心抹不去的痛楚和永遠的記憶！

　　如今，當種養花草已成為大眾生活的常態，花兒，就變得不再神秘和奢侈。可是，每當到了丹桂飄香的季節，望着大街小巷隨處可見的花農和小販，或背或擰或舉着大把大把的桂花叫賣時，我內心的那顆桂花樹依然會綻放出它獨有的聖潔與高貴！我打開心扉任憑它蕩滌我一身的塵埃與疲憊，滋養我心靈永遠的溫暖和寧靜！難道這不是一份彌足珍貴的奢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