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軼事

　　老張是我們村的一個光棍漢。在我很小的時候，人們就叫他老張，也就漸漸忘了他的大名。他一直居住在村口的破窯洞里，無兒無女，無妻室，一個人孤零零地生活着。

　　聽說老張原是有妻子兒女的，還有一個老娘。鬧飢荒那年，大人小孩都餓得皮包骨頭，老張就做了一回賊，到生產隊的種子房去偷種子，結果被守夜的民兵抓住了，扭送到公社，交到法庭，結果被判了九年勞改。等他勞改回來時，妻子帶著兒子早已改嫁到外地，老娘也死了，留給她的只有荒草叢生的兩隻破窯洞。從此，他就一個人生活着。村上很少有人搭理他，他獨來獨往，靠村上分給他的一畝三分地生活，農閑時給人做點零活，賺點零花錢。

　　老張非常愛管“閑事”，所以時常若得村裡和他鬧彆扭，他也扯開嗓子和人家大罵。記得有一年，正是青黃不接的春耕季節，幾個放羊娃將羊趕到了正在緩苗的麥地里，羊在地里刨着，吃着，放羊娃在地里追打喜鬧。正好被老張看見了，他扛着鐵杴跑到地里破口大罵：“狗日的，你不是糧食吃大的嗎？是吃屎的嗎？怎麼這樣糟蹋糧食？”放羊娃也不怕他：“這地又不是你家的，你管那麼多幹嘛？”老張一看這些娃娃不理他的茬，更來氣了，臉紅脖子粗的罵道：“不是我家的，是你姥姥家的，我就要管，你趕快把你這些大趕出去麥地，不然小心我打斷你們的狗腿。”哪些放羊娃看見老張要動粗，知道他是個“二杆子”（農村罵人的話），說不定真會把鐵杴掄到自己腿上，好漢不吃眼前虧，他們趕快趕着羊，一邊跑一邊罵罵咧咧：“老張老張老騷情，跑了老婆沒有娘，多管閑事愛罵人，斷子絕孫無下場”不知誰編的順口溜，氣得老張揮着鐵杴追趕着，放羊娃趕着羊早已跑遠了。

　　這件事並沒有讓地的主人感激他，村裡人照舊不理他，還是因為他太愛罵人了，動不動就為一個雞毛蒜皮的小事和別人罵仗，儘管有些事他有理，也是得理不饒人，什麼樣的髒話都能從他嘴裡罵出，所以人們很討厭他，很少有人和他打交道。即使他纏着給人家幫忙，人家也不領情。大家都知道，萬一稍微不注意又惹惱了這個“二杆子”，他可不顧人多眾廣，給你難堪。那年，就在我家麥場里鬧了這麼一場彆扭。那一年，麥子豐收了，我家的麥垛大，碾場時，村裡人都來幫忙，老張也來了。一場麥子碾下來，大家都在翻場，二叔的叉把不小心撞到了老張的臉上，二叔連忙道歉，可老張卻不依不饒地大罵二叔，弄的二叔很難堪，只好扛着叉走了開了。在場的人都埋怨老張：“你看你這個人，人家都已經道歉了，你還要罵人，你真是不可理喻。”可老張硬是說二叔是故意撞他的。父親看見這架勢，忙說：“老張，你看我們這兒人這麼多，，你還是回去休息吧，萬一哪個人又把你撞着了，你又說人家是故意的，我們這麼忙，可沒時間給斷這官司。”村裡人都這麼說，老張只好灰溜溜地扛着叉走了。

　　老張就是這麼個人，處處惹人討厭，可我覺得老張骨子裡還有那麼點讓人欽佩的地方，只是沒有人理解他罷了。

　　五年前，縣城裡不知從哪兒來了一個瘋女人，在縣城裡竄，白天在垃圾堆里撿吃的，晚上睡在街道的屋檐下。更可憐的是，這個女人十個腳趾頭都沒了，縣城裡的人雖然憐憫她，可也無法幫助她，老張就收留了這個女人住在他的破窯洞里，每天給她洗臉，洗衣服，瘋女人竟然有點人樣了，瘋病不犯時，還蠻秀氣的。人們都說：“這個瘋女人還有點福氣，遇上老張這個愛管閑事的人倒有了生活保障了。”老張每天用他掙來的零花錢給瘋女人買好吃的，把瘋女人伺候的跟家人一樣。瘋女人犯病時，對老張又踢又咬，老張儘管用最粗野的髒話罵她，甚至掄起拳頭狠狠得打她，可事後，仍然是無微不至的關心她、照顧她。一年後，瘋女人不是那麼瘋了，而且身體還胖了呢。人們還經常見老張領着瘋女人在街上、馬路上散步，都說：“瞅，老張這個老騷情還挺浪漫的。”

　　兩年以後，縣城市容管理大隊整頓市容，將縣城裡的所有瘋子、傻子和其他閑散人員遣送到外地去了，瘋女人也被送走了。老張幹活回來，四處找不見瘋女人，當別人告訴他時，他跑到市容大隊大吵大鬧，還要和市容大隊工作人員動手，當人家亮出手銬要銬他時，他才灰溜溜地、垂頭喪氣地回家了。從那以後，老張更沉默了，人似乎也老了一大截，脾氣更古怪了，更愛罵人了，有時連路過他家門口的人也嗎，惹得人們更討厭他了。他一個人仍然住在那個破窯洞里，每天在門口架一堆爛膠皮點着的大火，臉熏得像黑炭一樣。天晴時，靠在牆角下曬太陽；天陰時，蜷縮在他的破窯洞里。村裡人雖然討厭他，但那一天如果不見了老張，倒覺得像缺了點什麼。不少好心人還是不斷接濟他。

　　如今，，老張已經年逾古稀，但身體還算硬朗，村裡人、街道上的人在討厭之餘也還接濟他，一件衣服，一雙舊鞋，一袋麵包，也是老張晚年衣食無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