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裡的孩子們

　　四五歲的我夏天的一個夜晚，四五個村莊的人們聚在大灣的一塊空地上看露天電影《鄉村教師》。鄉村教師是一個年輕美麗的姑娘，她一個人在一個竹林環抱的山村裡教着二十幾個孩子。孩子們衣衫單薄赤足奔走在山間的小路上，蓬亂的頭髮遮不住孩子們童稚天真的臉。孩子們的教室是茅草搭成的簡易房子，天晴的日子陰涼透風，下暴雨的時候狂風足以把茅屋的頭蓋掀掉，村莊的男人們在每一個雨後天晴的日子上山幫助女教師修葺茅草教室。看着女教師帶着娃娃們唱歌跳舞學文化的怡然，我覺得所有的美好都在這個鄉村女教師的身上。

　　時間流走在我兒時的村莊，流走在我工作的鄉鎮，流走在我工作的小城，卻沒料到它竟把我帶到了一個群山環抱的鄉村小學。學校學生百人開外，每班學生不過十幾二十幾人。孩子們一下課就三五個聚在一起拍揚花，這種拍揚花類似於我們小時候用兩張紙摺疊成的方塊片，方塊片有正面和反面，我們用力揚起右手在方塊片一側一拍，啪的一聲，那紙片一個翻身，由正面變成了反面，那個方塊片就歸我了。看着操場的一角教室的一角講台的一角攢聚在一起的孩子們頭顱，看着趴在灰撲撲地上的女孩子拍揚花的身影，看着孩子們成天灰濛濛的手臉和衣衫，我彷彿看見了兒時的我。

　　孩子們坐在寬敞明亮的教室里，鳥兒追逐着陽光撲楞楞地飛入教室，優課數字化教學在給孩子們講《靜夜思》。孩童們用稚氣的童音跟着名師朗誦着李白的詩，屏幕中的明月與流瀉的月光，雙手負於身後的凝思的詩人讓孩童們雙眸閃爍着愉悅的光。

　　一

　　踏進教室，十六個小不點委實讓我錯愕，這麼小的孩子能學會什麼嗎？鎮定，千萬不要讓孩子們知道我從未教過這麼小的孩子，不要讓他們知道我從未從事小學一年級語文教學。雖然我讀小學一年級時曾多次站在講台上給我的同班同學領讀拼音，雖然我讀師範時曾學習過幾本漢語拼音，雖然我早已通過了普通話測試，可當我真正成為一名一年級語文教師的時候忐忑在我心裡無聲地唱響。

　　“同學們好！”

　　“老師好！”

　　“請坐下！”

　　我向孩子們介紹了自己，我也要求孩子們向我介紹他們，可當我走向他們的時候，他們個個縮小了自己的身子，臉上羞赧的神情令我不忍提出自己的要求，我只好作罷。

　　“同學們，今天我們學習‘a,o,e`。”

　　`a___o___e____`孩子們稚嫩的聲音是一首奇妙的歌，我糾正着他們的口型，他們的嘴巴時而大張時而撮如圓時而嘴角扯起，他們的發音漸漸圓潤起來，我享受着這種美妙的純凈的聲音。

　　孩子們該寫作業了，可有幾個孩子卻把a的尾巴拉得老長，o的形狀有的如鴨蛋，有的像橢圓形，e的嘴巴如鵜鶘。看着孩子們稚嫩的傑作，讓我哭笑不得。聲母，韻母，整體認讀章節，平舌音，翹舌音，三拼章節，嗨，這剛入學的孩子們就要學習這麼多的知識，真不容易。為了減輕孩子們的負擔，聲母韻母就學了整整兩個月。孩子學了拼音就可以自己學習閱讀上的課文了，有時讓孩子把一篇閱讀課文的拼音讀下來，他們果真能把它們讀下來。可要求他們寫一個音節，他們卻有點困難了，你說奇怪不奇怪？

　　鄉村的孩子們在田雞里野慣了，在課堂上難免也任性而為。丟紙片，下位借同學的卷筆刀，把手中的零食送給要好的同學吃，有調皮的男孩子一手拿着作業本，一邊提着褲子向教室外衝去，我剛看見他的身影他的聲音卻早已飄到教室外了：“老師，我要拉屎了！”

　　看着教室里凌亂的身影，我才明白：要想完成每天的教學任務，培養學生良好的學習習慣才是首要條件。我準備了一百頂高帽子，誰表現得好，我就送他一頂高帽子，聽到表揚的孩子則可以得意好一陣子。

　　一連兩天，有孩子遲到，問清原因，原來起床晚了一會，他們就趕不讓校車，只好走十幾里的山路上學了。想着我曾教過的城裡中學生，動不動就逃學，我的心潮濕得如江南的梅雨季節。問乘車上學的孩子早上幾點起床，他們說早上六點，所以再有孩子遲到，只要他們一聲“報告！”我就讓他們進來。

　　冬天的鄉村風兒清冷，太陽整天紅着臉卻沒有了往日的溫度。孩子們中午在學校吃飯，兩個多小時的時間孩子們逗打拍揚花。孩子們冰冷的小手拍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卻不知道疼痛。

　　上體育課了，我和孩子們一起跑步，一起踢房子，一起跳繩，一起做操，一起跑步比賽。孩子們的腰直了起來，他們在冬天的風裡跑着，跳着，笑着。

　　孩子們從山坳里的老屋裡走出來，從山路邊的樓房裡走來，從水塘邊的紅瓦房裡走來，他們的腳上粘着村莊里的黑土，紅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