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掌聲響起來---廣州血液中心一百零二

　　最近參加了兩場親友的婚禮，一場在荊州，一場在廣州。總的感覺區別不大，也可以說簡直是一個模子倒出來的，連喜慶的熱烈氣氛都是一模一樣。若說有差異，也是陣勢規模的差異，而不是地域的差異。能夠歸結於地域差異的只有微不足道的一點：一處是單一的口音，一處是南腔北調。相似點更多，都是在酒店裡舉辦的，半傳統半新潮。都沒有介紹人，只有主持人。相比較，荊州的主持人風格更像港台歌星，廣州的主持人反而趨向保守，一口拿腔拿調的普通話使人生厭。但在調動賓客的情緒方面，二者不相伯仲。

　　我在這裡並不想反映民俗，也不想寫婚禮的沿革。我十多年沒有參加過這種場合了，再次經歷，恍然如夢。酒席的豐盛自不必表，桌子上的一個小道具引起我的注意。這是在廣州，第一個親友的婚禮上。幾個小手掌形狀的木片疊了幾層，下面還有一截木把。我大惑不解，抬頭望向我妻子，她也搖搖頭表示不知道。同桌上有見多識廣的小孩，歡笑一聲搶起了一個小手掌，搖了搖，一陣清脆的巴掌聲響了起來，惹得鄰桌的嘉賓也伸頭望來。

　　鼓掌器！不知道是不是叫這個名字，反正我認定了這個名字。在歡快的瓦格納婚禮進行曲中，新郎牽着一身婚紗的新娘，緩緩走上了伸向酒桌中間的Ｔ型台，主持人一邊倒退着引路，一邊揚起手臂喝道：讓掌聲響起來。立時，雷鳴般的掌聲經久不息，把婚禮推向了高潮。這種效果，不是百多人鼓掌能夠製造出來的；只有鼓掌器才具有排山倒海的力量。在彩紙和鮮花的海洋里，我也忘乎所以搖着鼓掌器，為一對新人歡呼。其實，在我的心裡，更是為人類的這一偉大發明歡呼。能把感情用這些木片或竹片成百倍的放大了表達出來，怎麼不叫人欣喜若狂。

　　遙想當年，我們深更半夜排隊鼓掌，歡呼最新指示下達，兩隻手拍腫了，誰也不敢先停下來。一分鐘、三分鐘，五分鐘，持續不斷，機械的掌聲也能驚飛破牆洞里棲身的麻雀，也能震落天上的星星。強扮着笑臉你看我我看你，掌聲逐漸沉悶起來，都希望哪個倒霉蛋先住手，然後一起幸災樂禍地戛然而止。巴掌拍得響不響是技術問題，拍不拍巴掌就是態度問題了，誰也不願意在工宣隊面前做反面典型。是的，鼓不鼓掌象徵著階級立場。當然，鼓掌還有其它方面的象徵。看過新聞公報的人都應該記得，那上面總有這麼一句：全體鼓掌通過。它刪繁就簡，取代了選票和投票等繁瑣的資本主義議會的程序，體現了人民民主的無比優越性。

　　那時的人怎麼這樣笨，幾片竹子或木塊串在一起的鼓掌器就發明不出來。這能製造出多少熱烈的氣氛，這能減掉多少尷尬的表情。不過回頭一想，那時真有了這項發明，發明家也不可能青雲直上，更可能的是跌落地獄。這種政治性鼓掌的要求很高，讀過斯大林著作就知道，它的每一個段落里都有括號說明：全體起立鼓掌，全場響起暴風雨般的掌聲，掌聲經久不息，掌聲長達三分鐘，代表們發出了由衷的掌聲......由此可見，掌聲要具備兩個基本條件：一是由衷的、發自肺腑的；二是雷鳴般的、震天動地的。鼓掌器達到了第二條烈度和頻率的要求，但滿足不了第一條感情和思想的要求，所以這個發明家應該坐牢。

　　我也不希望在一些嚴肅的場合看到它，甚至不希望在那種場合聽到真實的掌聲，全體鼓掌通過，是對民主的褻瀆。但在這個婚禮現場，鼓掌器功不可沒，劈劈啪啪的巴掌聲響徹始終，將氣氛調動得無以復加。類似的場合，只要是形式大於內容的，都可以引進，比如聯歡會團代會等。把歡樂送給老百姓，又有什麼不好呢？

　　回到荊州，參加又一場婚禮。不待主持人提醒，我老早抓起了一個鼓掌器，只等婚禮進行曲響起，我就把它搖得天晃地動，炸雷串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