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紅(十一）

　　第十六章 初識文少卿

　　清晨，一方四合小院里，一個少女佇立的身影。少女的眉頭緊鎖，彷彿包含無限的心事與憂愁。

　　昨夜，這裡剛下過一陣雨，些微的涼意。少女的身影在潮濕的涼意里顯得有些瑟縮。一片黃葉飄飄悠悠從樹上落下來，少女攤開手掌輕輕的接住這片黃葉。一葉落而知秋，秋天真的來了！“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少女低吟着李易安的詞句，眉頭皺的更緊了。

　　“雙兒，吃飯了。吃過飯，你就該去學校報到了。”廚房傳來一個女人慈愛的呼喚聲。

　　“知道了！”女孩兒應了一聲。

　　時間過的好快呀，竟然到了該去學校報到的日子。屈指算來，和河源分別已近月余。這月余時間真可謂是咽淚裝歡，為伊消得人憔悴。

　　吃飯時，無雙悶着頭只是往嘴裡扒拉着。蘇校長和妻子免不了又要對女兒進行一番思想灌輸，這些灌輸就像是一支免疫針，彷彿可以抵禦任何不良入侵。但是，少女的心，少女的情，真的可以被免疫嗎？

　　此時的無雙，反倒沒有了過去的凄凄慘慘，因為她嚮往的大學生活馬上就要拉開序幕了。沒有一個女孩子不嚮往外面的世界。只是，那個世界是什麼樣的呢？是熱鬧的，精彩的，繁華的？

　　飯後，無雙和父親各自背上背包，就準備上路了。臨出院門時，不知怎的，無雙心裡突然酸酸的，回頭，看母親笑吟吟的在目送着她，心裡更是增添了一絲離愁別緒。這個小院，她生活了近二十年，現在突然一走，還真有些不舍。唉，世間所有的離別都是令人憂傷的。

　　無雙並不知道，在她離開這個小鎮的那一刻起，有關她和河源的事情就不脛而走。她的人走了，卻給這個地方的人留下了一個津津樂道的故事，故事在大家的演繹里漸漸的成了一個傳奇。這個傳奇成了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若是一天不說，彷彿這日子就沒了滋味，就像飯里缺少了調料。

　　若她只是鄉間的一個普通女子，這件新聞旋風會很快刮過去，人們的目光會很快轉移到別的新鮮事上去。可是，她是這個小鎮上的名人，所以這股風比任何時候刮的都猛，都強。當然，說什麼的都有，有說她是鮮花，他是牛糞的；有說她幼稚糊塗被他騙的；有說他品行不端的。總之，流言就像決堤的洪水一樣，滿溢的四處都是。但是，很多流言還是把矛頭指向了河源，他幾乎被大家描述成了道貌岸然的壞蛋，情感騙子，品行不端的邪惡之徒。

　　這些惡言甚至影響了他的政治前途。當時的河源馬上就要被提為報社的副總編，會上已經通過了，可是不知為什麼，後來卻再沒了下文。河源也知道是有人從中利用他和無雙的事搞鬼，但也無可奈何。人心險惡，世情複雜，這些都是無雙沒有料到的。

　　無雙和父親坐上去Z城的車，一個女孩子突然從背後拍了無雙一下，無雙轉身看，原來是樹陽。樹陽是卓兒的表妹，在另一個鎮子讀書，聽說考的成績也不錯。正好和無雙報的是同一所大學，不過她學的是歷史系。這下好了，有個做伴的人，不用再擔心身在異地沒有朋友的孤獨了。

　　無雙之所以對樹陽心有好感，是因為樹陽也是一個有故事的人。無雙早聽卓兒說過樹陽師生戀的事情，這件事曾經鬧的沸沸揚揚。只是因為那個老師早已結婚生子，兩個人的年齡又相差太多，最終是有緣無分。也許是惺惺相惜吧，無雙本能的對她多了一份親近感。

　　無雙常常在想，難道聰慧的女子在感情上，註定要比別人多些波折與磨難么？人世間到底會有多少悲歡離合，多少陰差陽錯？相愛的人不能在一起，不相愛的偏偏要生活在一個屋檐下。

　　一路上，兩人聊的很投機，很快成了可以交心的好朋友。

　　車子到了車站，還要坐公交。幾經周折，蘇校長他們三個終於找到了學校。到時，已近中午。雖已是秋天，太陽卻依然火辣，三個人背着大包小包，熱的滿臉汗珠子。學校里報名的人很多，初來乍到的她們，一時還真是摸不清方向。

　　這時，一位瘦高身材，清秀俊朗的男生走過來熱情的說，你們是來報到的吧，跟我來吧，我是學生會的，專門負責接待新生。

　　正走的滿頭大汗的三個人聽到這樣的話，突然都好像找到了家人一樣，如釋重負。看無雙手裡掂着兩個大包，那個男生很禮貌的說，同學，我來幫你拿吧！無雙有些不好意思，本想說自己可以的，但是手裡的包已經被他拿過去了。

　　學校很大，樓很多，風景也很美，但是無雙根本來不及欣賞，只是匆匆的跟着走。那個男生不時為她們介紹，這個樓是什麼系，那個樓是圖書館，什麼時間可以借書等等。無雙和樹陽像是游大觀園一樣，只是感到眼花繚亂。到了報名處，男孩兒說，“你們去報名吧，我再去看看其他新同學。”無雙接過包，“說，謝謝了。”男孩兒笑着說，“不用謝，我叫文少卿，以後有什麼事可以找我。”男孩兒的笑容很燦爛，就像這初秋的陽光一樣，暖暖的。

　　好不容易報上了名，交了錢，她和樹陽都找到了各自的班級。接下來還要買一些必須的生活用品。開學第一天真是令人很頭疼的一件事，很忙，很亂，沒有頭緒，像只無頭蒼蠅一樣。不過，無雙心裡還是感到新生活的美好。新的校園，新的同學，新的老師，新的一切。她對這份新生活充滿了期待與憧憬，她甚至沒有時間來想河源，沒有時間憂傷了。

　　哦，大學生活，真的是很美好。

　　下午，蘇校長就坐車回去了。臨走時，無雙感覺父親想說些什麼，但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沒說。其實，父親想說什麼，無雙心裡很清楚。她和河源的事始終是父親心裡的一個疤，不敢提，又總是在心裡隱隱作痛。父親遠去的身影顯得瘦小而疲憊，步履有些蹣跚，無雙強忍住要流出的眼淚，她知道，自己在這件事上是怎樣深深傷害了父親那顆驕傲的心。

　　無雙回到宿舍里開始收拾床鋪。宿舍里一共住了八個女孩，大家嘰嘰喳喳，很興奮，互相做着自我介紹。這些女孩子都是每個地方的學習佼佼者，言語間都透露着自信與小小的驕傲。無雙剛開始顯得有些沉默，她就是這樣的，往往在人多的場合就會顯得分外不合群。但是最後卻被大家的熱情感染，也加入了大家的討論行列。一個叫若君的女孩子對無雙說，無雙，你的眼睛看起來很富有詩意呀，像是瓊瑤筆下的女孩兒。無雙一下子就喜歡上了這個心直口快的女孩兒。也許都是學文的人吧，大家的想象力真是特別豐富，口才好，文采也好。

　　暮色籠罩着校園時，宿舍的燈相繼亮起，像一片燈的海。這時的無雙感到有那麼一絲絲寂寞了，也許是想河源了吧。是啊，今天報到他是知道的，可是，還是想聽聽他的聲音。可是，到哪兒去打個電話呢？無雙慢慢走到學校門口，忽然看到好多人在那裡排着隊，原來都是在等着打電話呢。

　　無雙也站在了隊伍里。前面的人恨不得想多說一會兒，後面的人卻一個勁的催着，大家都心急的很。不知排了多久，終於到了無雙跟前。無雙還是第一次當著這麼多人給河源打電話，她很緊張，電話通了，竟不知該說些什麼好。萬語千言，最後只化作默默無語。然而，河源已經感受到了，感受到了她在，感受到了她的心。河源說，“下周我會去看你的，好好照顧自己。雙兒，知道嗎？杏雲和宏劍馬上就要結婚了，到時我會親自代表你去參加他們的婚禮。”兩個人用最簡單的話傳遞着最深的思念。什麼是幸福，那一刻，無雙感覺這就是幸福。回去的路上，無雙想，杏雲真是個幸福的女子，她終於爭取到了屬於自己的幸福。祝福她。

　　許多年後，無雙常常回憶起這個場景。夜晚的小賣鋪門口，她排着長長的隊，有時是下着細雨，有時是飄着雪花，有時是捧着烤紅薯，只為給那個人打一個電話，只為聽聽他的聲音。等電話的時刻心裡裝着滿滿的甜蜜與幸福。十年後，手機普及，幾乎人手一部。可是，他們的愛情終於沒能等到這一天，她的記憶中停留的永遠是排隊給河源打電話的場景。唯其艱辛不易，才會銘心刻骨！

　　這一晚，八個女孩兒一直聊到很晚才休息。大家七嘴八舌的交流着高考時的驚心動魄，都有一種千軍萬馬闖獨木橋的勝利自豪感。是啊，那個年代考上大學真是很不容易的事，每年因為高考落榜自殺的，變瘋變傻的新聞時有耳聞。所幸，她們是幸運的，她們的前途也會是一片光明。無雙也常常在夢裡夢見自己參加考試的場景，總是沒考上，讓她在夢裡哭的稀里嘩啦。醒了，才知道是夢，可總還是心有餘悸。

　　夜深了，在管理員的催促下，大家終於安靜下來。無雙沒有絲毫睡意，其它床鋪不時傳來輾轉反側的咯吱聲，她知道，其她人也並沒有入睡，大家也許都在靜靜的想着各自的心事。也許都在想家吧，想過去的美好時光。人生不就是這樣么，山一程，水一程，不停的往前走，到最後，只剩下回憶。

　　今晚，她可以好好睡一覺了。接下來的半個月，迎接她的是又苦又累的軍訓，想想站在大太陽下暴晒的情景就害怕。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大學生活的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