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檔案

　　那時候，雷剛從師範學院畢業，雖是班主任，但比他的學生大不了幾歲。斌是雷的學生，成績好，性格活潑。雷經常與他一起打籃球，好得像一對哥們兒。

　　有一回，雷上課，提問一個學生。那學生起身回答時，坐在一旁的斌悄悄把同學的凳子挪開。同學答畢，一蹲身，卻坐了個空，翻倒在地。學生們哄堂大笑。雷發火了：高考在即，斌還有心思開玩笑，而且是在課堂上，太不像話了！

　　雷緊繃著臉，指着斌吼：“出去。”斌有些害怕，惡作劇得逞的快意驟然消失。同學們也安靜下來——雷從來沒有發過脾氣。

　　雷重複了一句，命令斌離開教室。斌扭着頭，不言語，沒有起身的意思。雷伸手去拉，斌堅持不離開座位。

　　最後，雷搬來了校長。校長批評了斌，要求他作檢查。雷正在氣頭上，建議給斌一個處分。校長說：“快高考了，斌是個不錯的學生，處分他，可惜了。”

　　雷感覺失了面子，好多天悶悶不樂。

　　這天，學校下發畢業生登記表，由班主任填寫學生的品德評語。雷在填寫斌的評語時，想到斌當時的無禮，一股怨氣衝上心頭，寫了這麼一句評語：不遵守課堂紀律，有不尊重老師的表現。

　　高考前一個月，斌的父親走進雷的辦公室，他說兒子一直對雷抱有歉意，想找個機會表達，可難以啟齒。現在，他代表兒子，鄭重向雷道歉。

　　雷連忙表示：“事情早就過去了，他沒記掛在心上，希望斌放下思想包袱，努力學習，備戰高考。”

　　雷與斌的關係恢復到往常，兩人又開始說笑。雷想到那句評語，找到管檔案的老師，要求重新填寫斌的評語。管檔案的老師說：“檔案一經歸檔，絕對不能修改，這是紀律。”

　　雷想：不能改就不改吧，反正是句評語，不是處分決定。

　　斌高考上線，他的第一志願是軍校。軍校來人調取斌的檔案。看到雷寫的那句評語，軍官立即搖頭，說：“這個學生，我們不要。”

　　雷和校長向軍官解釋：“那次完全是偶然事件，班主任的評語也是一時意氣用事，當不得真。”

　　可他倆說得嘴唇發白，也沒有打動軍官。

　　被軍校刷下來后，斌的檔案陸續有不同高校的老師查看。老師們無一例外地認為斌的成績這麼好，卻未被軍校錄用，這其中肯定有原因。

　　老師們看到這句評語時，無不欣然微笑，好像偵探到一個絕世機密。

　　最後的結果是，斌沒有被任何學校錄取。

　　斌不知道其中內幕。這個內幕被校長嚴密封鎖。校長除了批評雷的意氣用事外，還向全校老師宣布：“嚴守機密，切莫外傳。”

　　斌是農村人，家境不寬裕。他沒有再考，回家務農。

　　雷心裡內疚無比。他下鄉找到斌：“你想做什麼，我一定幫你。”

　　雷通過同學的關係，安排斌在一所鄉村小學當代課老師。

　　斌在代課期間，常到雷的宿舍走動，兩人無話不談，引為知己。有時候，雷想把檔案的秘密說給斌聽，話已到嘴邊，卻又咽下——雷提不起這個勇氣。

　　有一年，斌生病，需要輸血。雷一驗血型，兩人相配。雷二話不說，為斌輸血。從此斌的身體里，流動着雷的鮮血。

　　幾年過後，斌一直沒有轉正，便動了跳槽的心思。他想做生意，可惜沒本錢。雷知道后，拿出所有的積蓄，借給了斌。手裡捏着雷的存摺，斌雙目流淚，說：“今生今世，不忘雷的恩情。”

　　斌辦了一家飼料加工廠。幾年下來，斌在當地成了小有名氣的商人。

　　有了錢，斌不時為母校捐款捐物，也時常和雷保持聯繫，稱為恩師。斌成婚那天，雷坐上了首席。面對隆重的婚禮，雷醉了，想吐。斌騰出身來，攙扶他到了外頭。

　　吐凈口裡的穢物，雷清醒了許多。不知為什麼，他決定把檔案的秘密說出來。

　　雷終於說了。斌一陣沉默。

　　雷說：“你不恨我吧？”斌抬頭，笑笑，說：“不恨，過去的事，不必再提。如果我上了大學，也許沒有今天。”

　　雷如釋重負，笑道：“好，今天我真開心，咱們再喝幾杯。”

　　離開飯店，雷興沖沖地騎車回家。半道上，一輛摩托車撞倒了他。

　　三天後，雷在醫院裡蘇醒過來。好友和同事圍了一大圈，唯獨沒有斌。有人說，斌蜜月旅行去了。有人反駁，說斌昨天才動身，他知道雷受傷住院的消息，卻不來探望，好沒良心。

　　大家開始談論斌，臉上都有不屑的表情。

　　雷擺手，制止大夥的議論。雷很平靜，臉上綻放着笑容：“好了，從此我與斌互不相欠。我可以輕輕鬆鬆地過下半輩子了。”（責任：小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