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入伍的故事

　　三十四年前的一天，我信箱里有一封軍隊寄來的信。撕開信封之前，先把信封觀察了好半天，我姓名和地址當然沒有什麼，德國聯邦軍隊黑色的標誌卻使我有點緊張，意識到，當兵的事情我大概逃脫不了。內容果然是，他們要求我在軍隊醫生那兒做體檢。倘若身體沒有什麼大問題，合格了，就應當入伍。這是大部分德國年輕人的義務。有的喜歡當兵，有的不想。當年德國兵役期總共是十六個月。體檢后我也適合當聯邦德國軍隊的士兵。可是服兵役的報酬每月只有三百馬克，雖然衣食住行都是免費的，可是對一個二十歲的年輕人來說三百馬克算不了什麼。我知道想多賺點錢的一個竅門，入伍之前我決定申請自願兵，當兵時期為兩年，比服兵役也不過只多了幾個月，每月薪金大約有一千六百馬克，錢要多得多。

　　入伍之前我填了不少表格，回答了各種各樣的問題。比如：我為什麼要參軍？，我父母幹什麼？我的愛好是什麼等等。我把所有的問題認真地回答后就把申請表寄給負責自願士兵的辦公室。兩周之後得到了軍隊的答覆，他們要與我面談。那一天我乘公交車去軍營旁邊的一個辦公樓。辦公樓的白色水泥牆和黑色的窗框令我好奇也令我心神不定，不知道裡面有什麼人，為什麼跟我面談？推開玻璃門后我向四周看了看，找我要去的辦公室的號碼。走廊上還碰到其他男人，他們跟我一起等着，等着叫每個人的名字。

　　“羅蘭德先生”一個好像五十多歲的身體壯實的官員叫我進去。進去后，是一間布置很簡陋的房間，一張坐三位男子的長方形的白桌子。我坐在屋裡中間的椅子上，感覺有點不舒服。頂燈微弱的光線使地板形成了一團漆黑的陰影，好像我是一個嫌疑犯等着三位警察的訊問一樣。三位軍官離我只有三四米遠，但因為光線暗淡，他們臉上的表情模糊不清。一位官員開始提問題：“你為什麼想要當兵？”這個時候我不敢說實話，假如他們知道我只是為了多賺點錢的原因申請志願兵，那我的申請可就落空了，所以我給他們一個愛聽的答覆：“為了保護德國土地！”他們再看一看我表格上的答覆后就繼續問：“你目前看的是什麼書呢？”我脫口而出：“紅樓夢。”三位先生同時抬起頭來面面相覷，他們肯定不知道“紅樓夢”是什麼。聽見紅樓夢的“紅”字后，感覺不對頭。突然改變問法：

　　“你能不能告訴我，毛澤東哪一年生的，在什麼地方出生？”

　　“哪一年生的，我不知道。好像他在中國河南省出生，但是我不太清楚。”

　　我的回答好像讓他們還滿意，我不像真正一個崇拜毛澤東的人，我不會是共產主義者。紅色，這個其實很普通的顏色對他們來說會聯想起共產主義。我看得出，他們為什麼提到毛澤東的問題，所以繼續解釋說：“紅樓夢是十八世紀的中國經典小說，跟共產主義和毛澤東一點關係都沒有。”這個解釋大概才使他們放心了，算是我有了邁進軍營的門票。倘若他們以為我是共產主義者，就無法參軍。

　　我當兩年的兵就是跟普通的工作一樣，主要在辦公室上班。每天用一台陳舊的打字機打部隊所需要的零件的訂單，如汽車上的螺絲，坦克上的偽裝網等等。下班之後可回家睡覺，不需要在軍營過夜。這也是當自願兵的好處。雖然工作不太累，但是我不喜歡士兵的生活。那兩年唯一的收穫是，我學會了開車，拿到了汽車駕駛執照。兩年後我興高采烈地把橄欖綠色的軍服脫掉，以後再也不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