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奔 - 指尖飛舞

　　對於那些無法企及和無法達成的舉動，我通常將它們叫做勇敢者的遊戲。

　　私奔，無疑就是這樣一種遊戲，它需要多大的勇氣和多強的力量才可能實現呢？

　　我後來在那些選擇了私奔的男女面前，漸漸產生一種肅然的尊重，先不管他們對與否，只這樣的選擇，已讓人刮目了。他們的結果大多是有悖初衷的，跟願望里的想念都背道而馳，但，恐怕都不言悔，因為時至今日，我並不曾從他們口中聽到過一些抱怨或者歉悔，那些失敗了的人，多是沉默的，也微笑，也好好地生活，但因為有了那樣一場驚心動魄的出走，而使他的生活多多少少複雜起來。

　　當然，私奔本身是很蠱惑人心的，相信所有人心裡都有過那樣的嚮往，特別是在年尚輕時，私奔，是許多年輕女孩的夢想，她們的夢裡，會出現那個可愛的王子，她會跟他走，天涯海角，山間僻野，不計成敗與後果，其實並不會考慮一些實質性的問題，比如，生活問題，現實問題，等等，她們只喜歡那樣的浪漫，吸引她們的，也不是未來的圓滿，而是當下山高水長的流浪。流浪是一種天生的氣質，它引導着我們初次的夢想的方向。我在十幾歲的時候，就嚮往過浪跡天涯的生活，但年紀太小，還有許多恐懼，於是就需要一個伴，這個伴慢慢地會化成一個男子的身影，無端，便渴望跟他走，選擇那個叫私奔的舉動，然後，在未來無垠的天際中翱翔，實現所有的夢想。有時，還會將自己喜歡的東西，比如一本書，一條絲巾，一方手帕之類的東西，還有一毛兩毛的零花錢，都收攏積累起來，希望某一天，好派上用場。當然，這些不過小女孩無聊的舉動，多半人只不過想想而已，從沒有付諸實施過。

　　我打小在那些戲里就知道了私奔這個詞了。這源於我的戲迷祖母，她不厭其煩地在星輝斑斕的夜晚給我講那些戲文，秀美的小姐，憂怨的春閨夢，俊郎的秀才，在很短的時間內以他的翻雲覆雨手成全了他們的幸福，都是皆大歡喜的結局，男子高中狀元，一改窮酸模樣，女子的父母便歡喜地接迎，有時是藉助了外力，比如好心人的收留，或者皇親國戚的暗濟，而使這場驚天動地的私奔成為千古傳奇。所以印象中，私奔是件挺美的事，起碼，可以達到自己的某些願望。我曾偷偷地出走過，但僅僅是我一個人的出走，也沒有走很遠，也沒有走很長時間，估計連兩個小時都不到，我的祖母甚至並沒有覺察出我出走的目的和過程，所以，這是一回失敗的出走，甚至不是嚴格意義上的出走，但幼小的我覺得，我已經私奔過了，願望里的東西，也就快達成了。

　　我第一次真正面對私奔也跟我的童年有關。村裡有一對老夫婦，年逾四十無兒無女，於是抱養了旁人家的女兒，在女兒長大后，招來一個外地的男子做上門女婿，他們的說法，覺得這男子老家遠，便也會守着這裡的家。誰料，一個月黑風高之夜，女兒女婿卷了家裡微薄的積蓄，遠走高飛。這一走，老太太的身體一日不似一日，眼睛也失眠了，夏天的黃昏，坐在樹蔭下，神情悲涼。突然覺得私奔也不是特別好玩的事。若我的祖母因為我跟某人私奔而變成這樣樣子的話，我寧願一輩子不私奔。這想法因為產生在年少，所以也不過驚鴻一瞥，很快便隨着濤濤流光消逝的無蹤影了。關於私奔這個話題，也暫告一段落。事實上，生活中有許多事情要做，我在長大的過程中，老覺得平淡無奇，但確是多姿多彩，無法滿足的心理讓人永遠在渴望一些急切而使人振奮的意外，這其中也發生過不少，比如，流血，疼痛，或者與好朋友翻臉，跟男生打架等等。

　　有天，我確信真的長大了，因為，我有了想與某個男子私奔的微弱念頭。這次，我下着無數次決心，甚至不惜從此與我的父母天隔一方，但所有的念頭不過我自己腦子裡的引子，根本無法到達他的心裡。或許在外人眼裡，我真的是隨了他私奔了，只有我知道，這不是一場驚天動地心甘情願的私奔，因為我們有充足的理由證明着不過一次隨便的調動，它不足以成為真正意義上的私奔，而且極具諷刺的是，他居然不知道我對他產生的強烈的感情。這些源於我的太矜持。在後來剖析自己的時候，我把這樣的矜持歸類於我的弱點裡面。有時候，矜持，不過在掩飾你的脆弱和恐懼，以及不勇敢，它並不能使你的生命因此更值得人尊重，卻會讓你憑空失去一些珍貴的東西。這場渴望中的私奔，也不過泛泛了幾個月，我們之間，不曾有任何的瓜葛。我不是勇敢者，所以註定做不了這樣駭俗的遊戲。

　　我亦步亦趨小心謹慎地生存在塵世中，之間已經把關於私奔的所有念頭都斬草除根，習慣了銹跡斑斑，也習慣了歸順，但身邊還是會有關於私奔的話題和行動，層出不窮。年前，我常去的一家美容院突然關門停業，正在納悶之時，傳來驚人消息，三十多歲的老闆娘，跟二十幾對的的理髮師私奔了，他們帶走了一個近四十萬的存摺，還有店裡所有的現金。那女子，在旁人眼裡，也有幸福的婚姻，小兒剛上小學，丈夫官居高位，而跟她一起的那個小理髮師，不過莽撞小子。又想，可能也只有那樣青春的男孩子才會有那樣的悸動和深情來成全一個女子的痴愛吧，只是，他們太貪婪，太張揚，而輕易被公安部門收入囊中，成為網中之魚，無法笑傲江湖。

　　再見那女子，神情中有些悲憤，愧疚倒不大多。愛情，都是無來由的，與其悔恨，莫如懷念。沒有人跟她說那場尚在餘波中的往事，她也不大提及。接孩子出來，在吃麻辣串，孩子吃的雌牙裂嘴，她吃的眼底生津。

　　我想，沒有那個女子不暗自佩服她的勇敢，欣賞她的勇氣，但誰也不敢說出來。或許在現實面前，我們必須做出這樣的低矮姿勢來融合它本身的平庸和低賤，中規中矩，無風無浪，沉默到死。但關於私奔這個話題，卻不會中斷，總會有人以身試之，或許從此海闊天空，或許從此狹路艱難，幸福與幸運與否，不在兩個人的塵緣深淺，而在於兩個人彼此的呼應和默契。

　　之所以一直對私奔這個詞有強烈的懷念之意，不過是遺憾願望未能實現過而已。如果時光倒流，再回到十大幾歲，我一定要私奔一次，與我愛的人，逃離身邊的種種牽絆和束縛，找一個偏僻之處，與他晨耕暮讀，賞月嘗露，拂琴歌吟，做一回遠離塵囂的神仙眷侶。可惜的是，已經沒有如果了，私奔，只能是一個話題，被許多人詮釋之後沉寂下來，然後在冗長而無聊的時光里，慢慢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