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君子不敵小人

　　自古君子不敵小人。

　　商紂王時的商容、比乾和費仲、尤渾；春秋戰國時吳國的伍子胥和伯嚭，楚國的屈原和靳尚，韓國的韓非和秦國的客卿李斯；東漢“黨錮之禍”中的陳蕃、李膺和宦官單超；唐玄宗時的張九齡和李林甫；南宋的岳飛和秦檜；明末的東林黨人和魏忠賢，南明的史可法和馬士英；清朝乾隆時彈劾和珅的御史和和珅……一部二十四史，記載的就是君子受抑、小人得意的歷史。

　　君子喻於義，捨生取義；小人喻於利，避害趨利。君子清高，不逢迎拍馬；小人無德，善趨炎附勢。君子寧折不彎，小人能大能小。君子坦蕩蕩，不提防人；小人常戚戚，常算計人。君子刀子嘴，豆腐心；小人口有蜜，腹有劍。君子耿直，得罪人；小人圓滑，取悅人。君子光明磊落，表裡如一；小人陰險狡詐，兩面三刀。君子成人之美，以德報怨；小人乘人之危，恩將仇報。人們寧願得罪君子，不敢得罪小人……這是君子受抑、小人得意的個人方面的原因。

　　在我剛走上社會的時候，曾遇見過一件事，讓我感觸頗深，至今還記憶猶新。那時我在部隊當兵，有一天擔任排里值日，我忙了幾個小時，整理內務，打掃衛生。剛忙完，坐在那裡休息，忽然我們排一個戰士從外面急急匆匆跑進來，進門后立即拿起掃帚掃地。我說已經掃過了。他不理我，只是掃，還一邊解開上衣扣子。不多一會，副連長領着幾個人進來檢查內務衛生。晚上排里點名時，排長高興地宣布：本月的內務衛生流動紅旗又被我們排奪回來了。接着他表揚了那個戰士，說他工作不分大小，不分份內份外，號召全排戰士向他學習；接着批評了我，說我是值日的人，反而坐在那裡不動，還捧着個茶缸喝茶。那時我血氣方剛，立即蹦了起來，又招致更為猛烈的批評。排點名后，班裡又開會批判我。那時我們都才十八、九歲，那個人怎麼就有那樣的心機呢？當兵第一年，他就第一批入了黨，而我到第二年才入團，第四年才入黨；三年後他提了干；四年後我退伍時，他已經是副連長了。此事讓我初次感受到了人生和人心的險惡。

　　我16歲參軍，以後干過商業，當過教師，後來又進了機關，至今已42年，其間遇見過一些君子，也遇見過很多小人，經歷過一些挫折，也接受了很多教訓。人心彎彎曲曲水，世事重重疊疊山，我已經被磨得圓滑了，已不再血氣方剛，維護正義，但至今還沒有墮落為小人。與我差不多時間進機關的，現在基本都是縣處級以上幹部，像我這樣20年的科級幹部，在我們市級機關已很難找到。我並非不懂陞官之道，實在是不願委屈求之。現在官場升遷之道無非三條，一是背景，二是賄賂，三是獻媚，包括奉承、拍馬、色相等，色相是女性幹部的致勝法寶。所謂背景，就是上層關係，現在哪怕只要有那麼一點點關係，有的甚至是八杆子都夠不着的關係，只要你會用，就能起作用。現在實行主要領導異地做官，就是為了防止關係提拔。可有什麼用呢？即使是從外國來的，不遠萬里，只要到了中國，他的關係也會被人找到。我們機關有個幹部，多年不得提拔，換一任領導他找一任領導。但他謀官不得要領，領導就用一種公事公辦的口氣說：“提拔的事由組織考慮，個人不要向組織提這樣的要求。”他於是覺得很委屈，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沒有苦勞也有牢騷。於是領導就批評他說：“只有個人對不起組織，沒有組織對不起個人。”也有領導對他說：“你自己到組織部去要額子，要到了就給你。”忽然一天他時來運轉了：某年，省里一個幹部到我市當主要領導，我們這個幹部的一個連襟的嬸媽的妹妹，和那個領導的父母住在一個小區。不知他怎麼就知道了這個關係，於是提拔了。在中國官場，人們尋找關係的本領，確實是超凡的。

　　我們機關曾有一個領導，在即將離任時，在一次大會上表揚了我，說在他任職幾年間，只有我一人沒有找他要官。我聽了感覺很不是滋味。此人是從外市提拔來我市的，無論從哪方面看，他都離提拔相差得很遠；他是走的省委某大人物的路子，不久那個大人物因賣官而入獄，他卻安然無恙。他在我們機關5年，做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提拔幹部，以致於濫。有人連升5級，有人譏諷說：“如果他在任10年，恐怕有不少人還要連升10級。”有很多人連升4級、3級，幾乎我們機關所有幹部都提拔到了，只有兩人例外。有人拿着有背景的條子去找他，就連省里領導的司機的條子也有用；有的女幹部或者幹部的家屬，陪他的夫人打牌、逛商場，晚上到他宿舍幫他洗衣服；而最普遍的則是給他送錢送物，他的車庫成了一個煙酒倉庫，堆滿了名煙名酒；他一次給了他的司機一箱茅台酒，後來那個司機對人說他給的是一箱子假茅台酒；收得太多了，他自己也分不清真假了。向他要官的人多，而官位少，他就濫設職位，一個處室掛上三個處室的牌子，設三個正職，多個副職，官多兵少，有的處室甚至有官無兵；實在沒有職位了，他就搭配一些榮譽稱號，例如中央表彰、省級先進、市級勞模等，有人平時什麼工作也不幹，也什麼工作都不會幹，卻從中央到市什麼榮譽都有，大滿貫……幹部提得太濫，反而產生了矛盾，“不患寡而患不均”於是就有人對他說：“如果你今天不給我解決，明天你就會在報紙上看到我從十六層樓上跳下去的消息。”也有人拉着他要和他一起跳樓，還有人打電話給他，說要跟他把賬算算清。機關幹部也相互明爭暗鬥，有人甚至把人民來信連同證據一直告到中紀委、中組部，中央嚴令查處，結果一名幹部被調出機關。他感到很傷心，也就是在那種情況下，他在會上表揚了我沒有向他要官。離任告別講話時，他說他給大家做了那麼多好事，有人卻那樣對待他。委屈得竟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

　　那兩個例外未被提拔的，一個是我們機關的一位副職領導。那是一個典型的正人君子，畢業於上海復旦大學，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中央落實知識分子政策時，在那時的機關里可算是鳳毛麟角了，由此而走上領導崗位。他當過10年正職縣長，勤政廉政，全市口碑第一，但就是不得提拔，後來調到我們機關，又是十年，在正縣職崗位共二十年。還有一個未被提拔的就是我，在科級崗位至今已二十年。對於那些以小人之道謀官之人，我也能夠理解，他們不這樣做又能如何呢？于丹曾說過：“如果你混得不好，千萬不要去埋怨社會，而要從自己內心深處尋找原因。”是的，社會不可能來適應我們，只能我們去努力適應社會。除非你懷有一顆“古仁人之心，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君子固窮，樂在其中”，這裡的“窮”，就是不發達，不得志。

　　君子受抑，小人得志，這種現象並非僅存在於官場，文化、藝術、教育、科研、工商、軍隊甚至和尚、道士，也莫不如此，這是集權政治所造成的一種陰暗的社會現象，唯有民主的陽光，才能驅散這種陰暗。

　　臨末，作《七絕》一首以自勉：

　　寒梅

　　北風一夜卷寒潮，

　　孤蕊窈窕傲雪宵。

　　寂寞春光秋色里，

　　不和群艷共妖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