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嚴

　　作者/灣流

　　前天，我去一個朋友家裡做客，進門看到桌上的電腦正在播放着一段視頻，播放的是國內某電視台在法國巴黎舉行的一場《非誠勿擾》的節目現場，舞台上站立着12位漂亮的姑娘，都是中國人。去相親的小夥子——也都是中國人，一個個接受遴選。在男女對話過程中，一個情形耐人尋味：當談到男女相處的時候，幾個姑娘都表示不能接受法國當地男女實行的AA制，認為以男方為主的AB制才是順理成章。我聽懂了她們的潛台詞：既然你愛我，出錢供我消費是理所應當。如果你出不起或者不願意出，那還談何愛情？

　　幾年以前，我和一位女士——一個孩子的母親聊天。我問她，你為什麼不允許你的孩子要別人的東西呢？她回答，我不能讓他養成那樣的壞習慣。我接着問，為什麼說那習慣是“壞”的呢？她回答不出。我和她說，你這樣做實際是要你的孩子從小就學會保持一份尊嚴。

　　西方人在消費場所實行AA制司空見慣，這種做法甚至引入了家庭和情人之間。在子女成年獨立以後，消費實行各自付賬，孩子回家幹活，也要按價付勞務費。情人在床上不分彼此的情形不能延續到酒店的餐桌上。這些做法在中國人看來頗為不近人情，由此認為西方社會沒有人情味，都是赤裸裸的金錢關係。這種看法是否正確，先放在一邊。我們看看中國的情形：在飯店就餐結束的時候，一桌子的人搶着付賬，有幾個是情願的？有些人明明知道自己不會付，也在那裡大呼小叫，煞有介事，有意思么？其實，國人也知道不能總是白吃，常在一起消費的朋友會輪流付賬，既然如此，每次實行AA制豈不是既省事又公平？戀人之間是特殊的關係，為自己心儀的人選送禮物甘心情願，但這僅止於有限的紀念日為好。將一切都包在一方的身上看似水乳交融，真的是這樣么？感情需要這樣么？在婦女沒有地位的社會裡，其沒有地位的根源是什麼？使得女性成為弱者和失去尊嚴的根源是什麼？

　　我在鄉下做知青的時候問過一個中年女人：你的女兒出嫁為什麼要按“定數”收取彩禮？你要得那麼多，男方就得去借，你的女兒嫁給他之後還不是要共同償還？勒緊腰帶的不也有你的女兒？那女人怒視着我大聲呵斥道：屁話！我的女兒養成這麼大，難道就白養了么！！我認為那女人實際是在賣掉她的女兒。這種“等價交換”是中國式的“平衡”。要知道，在中國農村很多男人之所以敢對自己“屋裡的”氣使懿旨，大都因為“我是付了賬的”！那中年女人是多年的媳婦熬成的婆，這些她都是知道的，但她還是堅持自己的女兒不能“白送”，於是沒有尊嚴的悲劇在中國社會世世代代地重演着。

　　平衡是自然界和人類社會普遍存在的規律。AA制是一種平衡，它維護了雙方的尊嚴。但中國社會有着自己的平衡方式。我說過，在水上正常航行的船隻以平衡為前提的，然而，一側漏水了，船隻傾斜了，原來的平衡被打破，傾斜的船隻達到了另一種平衡。中國社會是傾斜的船隻。

　　官員在行賄者面前失去了尊嚴，盜竊犯在法官面前失去了尊嚴，收了紅包的醫生在患者面前失去了尊嚴，收了禮的教師在學生面前失去了尊嚴，這都是因為他們的“得到”。沒有尊嚴的人生是苟活，沒有尊嚴的社會是齷齪。珠光寶氣，榮華富貴又怎樣？高官厚祿，紙醉金迷又如何？

　　中國人早就明白這裡面的事理，“君子之交淡如水”道出了維護尊嚴的處世之道，“士可殺，不可辱”彰顯着志士仁人的人格和風骨。但中國人總是說一套，做的是另一套。在金錢和利益面前，他們屈服了。她們寧願“坐在寶馬車裡哭”，他們寧願不要人格，他們寧願用自己的尊嚴換錢···

　　做出這樣的選擇，你有什麼辦法？

　　當下的中國社會道德潰敗，這潰敗的結果是社會整體失去了尊嚴。官員的貪瀆使政府失去了尊嚴——有權的人得不到民眾的認可；民眾的貪婪使民族失去了尊嚴——有錢的中國人得不到國際的尊重。只是在國內，中國人自己認為權力就意味着富有，富有就代表着尊嚴。如果讀書的中國孩子只知道追逐裡面的“黃金屋”和“顏如玉”，那麼我們的民族將朝着動物方面退化，我們的人文環境將沒有了廉恥。這將使中華民族與現代文明漸行漸遠——儘管我們能飛上太空和潛入深海。

　　中國人應當認真地思考一下人活着究竟是為了什麼，思考一下怎樣的人生才是有意義和有價值的，思考一下什麼是幸福和愉悅，思考一下是否還要希望和未來。也許，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也許，認為未來和自己沒有什麼關係。即使如此，在今生能有尊嚴、有希望地活着，也不枉來到這個世間一回——我認為只有一回。

　　我就是這樣想的。

　　——原創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