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在日月潭上空的雲朵（7）_3000字

7　

　　“爾竹啊，你怎麼了？到底怎麼了？”娜子心裡萬分焦急。　

　　“爾竹，等我啊，我一定要找到你……”　

　　一座一座的小丘，一個一個的山崗，一片一片的田地，很快從她腳下向後退去了。她從早晨一直跑到中午，從中午一直跑到下午，沒有喝一口水，沒有吃一點食物。到了傍晚，她累得跌倒在地上，就什麼也記不得了。可不多一會兒她醒來，又掙扎着站起，繼續奔跑。她的身上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她的奔跑速度依然是那樣的飛快。　

　　她又跑了一夜。　

　　“啊，天亮了！”娜子仰起臉，“明天，明天就是我們轉變成人的日子了！”而這時，她已進入了城鎮區。　

　　這裡好大啊，無數的城鎮聚集在一起，哪裡是落花鎮？“往南行！”她想起了仙鶴的話。宛若離弦的箭一般，她快跑着，穿過了一個個鎮子。　

　　不知怎的，天空布滿了烏雲，一片陰森。人們出來活動了，娜子不敢在大街上行進，只能跑進一個個僻靜的巷子。巷子里也不時有人追趕她，采了她的尾羽，還有的試圖用熱水澆傷她。但因為她的機靈和敏捷，她逃脫了一個個危險。　

　　天越來越陰沉，濃黑濃黑的烏雲，布滿了天幕。風也跟着怒號起來。娜子望望天空，前面後面都是一片一片的黑暗，看不到一絲光明。她加快了步伐。　

　　很快地，雨伴着巨雷刷刷地下起來，砸在地上，濺起一大簇一大簇的水花，像燃放爆竹似的。街上頓時沒有了人影。可娜子依舊在雨中穿行，她抱着頭，匆匆地穿行着。風雨越來越大，迎面撲向她的身體，使她的奔跑變得好艱難好艱難。空中霧氣騰騰，她看不清腳下的路，幾次跌倒了。路面好像江河，一股股的洪流藉著風勢浩浩湯湯地涌過。娜子幾乎站不住腳了，只好張開翅膀，扑打着前行。　

　　冰雹砸下來了，落在地上，劈里啪啦劇烈地響。雹子起初有米粒大小，漸漸如蠶豆大小，後來變成核桃大小，一個個啪啪地砸在娜子身上。娜子感到一陣陣頭暈，再也走不下去了。到哪裡避一避呢？她看到家家戶戶都緊閉着大門，冰雹斜打在門上，發出尖銳的聲響。她跑到一家門前用力敲門，可始終沒人開；她又跑向另一家，仍是沒人開……　

　　她的頭上、背上很快有了新的傷口。娜子又感到一陣陣頭暈，幾乎要倒下了。前方突然出現一堆茅草，她飛快地鑽了進去。　

　　這時候，她才感到渾身疼得厲害：蛇咬的傷，鞭打的傷，還有雹子砸下的傷，都洇着血。娜子想起爾竹，想起仙鶴的話，心裡又難過起來：多麼希望啊多麼希望，雨，快快停下……　

　　她伏在草叢裡等呀等呀，雨勢始終不減。而她的路還很長啊，她怎麼可以讓自己鬆懈，想着想着，她再也忍受不住，衝進雨簾跑開了。　

　　天空依然是一片一片的黑暗，一重一重的陰霾。閃電照亮了飛馳的濃雲。堅硬的冰雹不斷砸在她的身上，要把她打倒。可是她怎麼能倒下呢？她好像聽到了爾竹在呼喚她，好像看到了爾竹在困境中掙扎的樣子，她無論如何也要前進，也要找到她的爾竹啊！　

　　快了，快了，快要到達落花鎮了。　

　　然而，就在這天中午，爾竹被那個壯漢親手殺害了。　

　　爾竹親眼目睹了一隻只活雞死在鋒利的刀刃下，鮮血流遍全身。每隻雞起初都拚命掙扎，被砍脖后還是不斷掙扎，直到流盡了血，才不動彈了。　

　　明天就是壯漢兒子的結婚之日了。而天卻下着瓢潑大雨，整個落花鎮浸在一片混沌的煙霧中。莊園里的人們依然不停地宰殺着雞鴨。　

　　那壯漢一隻手勒住了爾竹的雙翅，任憑爾竹怎麼大叫，踢腿，抗爭，在他的脖頸上割下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鮮血便和着雨水，在地上汩汩流淌開來……就在那壯漢又割開了爾竹的胸膛時，爾竹體內的一個東西突然發出數道金光，刺瞎了那壯漢的雙眼。那是爾竹的仙肝。壯漢嚇壞了，急忙將爾竹擲向莊園一角……　

　　就在這一刻，娜子一下子倒在了路上，倒在了煙雨中……她的前方是一個城鎮，遠處一塊石碑上清晰地寫着：落花鎮。　

　　天邊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電閃雷鳴，狂風忽地變了調子，猶如千百隻野獸齊聲吼叫。街上沒了人影，飛鳥沒了蹤跡，雨、雹像連着天似的一起砸下來，攪亂了樹影、房屋、路面，整個世界處在一片混沌里……　

　　五十六天呀，娜子尋找了五十六天，走過一條條路啊渡過一條條河，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淚，不曾停留一刻，不曾放棄一次……可是一切的艱辛一切的希望都化為了烏有，一切的一切的美好都不屬於她……　

　　夜深了。冰雹停止了，雨仍在下。有些人家的屋裡亮起了燈。　

　　娜子醒來了，意識到什麼，撲撲翅膀站起身來。就在這時，她的身體突然發生了變化，羽毛慢慢消失，雙翼變成了人的雙臂，雙腿變成了人的雙腿，身材也高出許多倍：她化成了一個美麗無比的姑娘！誰也不曾想到，她竟是這樣一個清秀、娟麗的少女！　

　　她身着一襲粉紅色的紗袍。烏亮的長發垂到腰部，如同春天裡的柳絲，是那樣的柔軟，裊娜。一雙明澈的眼睛好似兩窪湖水，閃着譎異的光彩。她的周身散發紅光，照得大地一片彤紅。她身上的傷口全部消失了，臉頰上沒有一絲滄桑的痕迹。誰也不會相信，她曾經歷了那麼多艱難險阻。　

　　沿街居住的人們都站在門外，驚訝地望着她：那隻山雞怎麼會是一個美麗的仙女……　

　　娜子沒想什麼，只是朝前方飛奔開來。她知道有個地方有她所要尋找的東西。　

　　夜色中，她每跑一步，身後就撒下一層紅紅的芙蓉花瓣，地上鋪起了一條紅毯子。她飛跑着，方圓幾十里的紅光便跟着移動，照得天空發亮。　

　　她不停地跑啊跑啊，她的雙眸里再沒有焦灼，再沒有彷徨，再沒有憂戚的淚水。　

　　人們依然站在路旁，怔怔地望着她。　

　　睡夢中的蝴蝶驚醒了，都一列一列朝她飛來，有一列黃色的，有一列粉色的，也有一列全是白色的，都扇動着輕盈的翅膀，在娜子的周身飛繞。各種鳥兒也趕來了，大大小小，花花綠綠，一片光鮮。他們嘰嘰喳喳地鳴叫着，聲音傳遍整個夜空。夜快要盡了，越來越多的蝴蝶和鳥兒朝她飛來，簇擁成一片彩色的城牆。這城牆上下有幾十米高，前後有上百米長，望去一片雲蒸霞蔚。　

　　天亮了。參加婚禮的人們，紛紛趕到落花鎮，老年人、中年夫婦、小孩子擠滿了那個壯漢的莊園。莊園里擺着成片成片的鮮肉、蔬菜、水果，香味四溢。敲鑼鼓的，奏樂的，放彩花的，搞得整個莊園分外熱鬧。那壯漢不敢接待人，躲藏起來。　

　　娜子跑着，穿過落花鎮的一條條街道。漸漸地，蝶兒、鳥兒離去了，先走的是黃色的，接着是粉色的，最後只剩下白色的。鳥兒們依然鳴叫着，但聽去十分凄厲，像是在告別什麼。彩色的“城牆”慢慢變淺變淡，最後一道“白牆”在娜子身邊縈繞。娜子的紗袍由粉紅變成了淡粉，又由淡粉變成了白色，雪白雪白的白色。她身後撒下的花瓣也漸漸變白了，紅地毯變成了白地毯，不，不是白地毯，那簡直就是雪。　

　　天又突然陰晦起來，風隨之颳起。最後，蝴蝶和鳥兒都離去了。白色路上，只有娜子一個人跑着。　

　　她一直跑進了莊園，然後一下子就看到了角落裡爾竹的屍體。瞬間，她的淚涌了出來。她發瘋似的沖向那屍體。“爾竹！”她一下子撲倒在爾竹身上。就在這時，園裡的鑼鼓停了，樂聲停了，彩花停了，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娜子投來。　

　　“爾竹，爾竹！”娜子痛切地哭着，一股一股的淚水灑在爾竹身上，濡濕了血跡，濡濕了他的羽毛。他的眼睛那樣熟悉，他的臉龐那樣真切，只是他再也不看她一眼，再也站不起來，再也不會張開口，說一句話……“爾竹！爾竹！”娜子哀痛哀痛的叫聲回蕩着。　

　　一個小孩子說道：“這個美麗的仙女姐姐是誰呀？”　

　　“有人看見她是一隻山雞變成的。”　

　　“她長得太美了！”　

　　“她好像一直在找她的同伴，她的同伴被這家莊主殺害了。”　

　　“聽說她吃了許多苦，她是一隻很堅強的山雞。”　

　　“她怎麼哭得那麼傷心啊？有必要那樣嗎？”　

　　……人們紛紛議論着。　

　　不一會兒電閃雷鳴，滂沱大雨遮了下來，“刷拉——刷拉——”，天地之間一片渺茫。風雨掃過方圓幾百里以內的城鎮，掀翻了人家的屋頂，拔出了地上的大樹……雨聲里夾雜着一個慘痛而無助的呼喚。　

　　大雨不住地下，一直下了八天八夜，像一把巨斧，將那塊土地從大陸上沖割下來，飄入大洋，成為一個島。娜子一直抱着爾竹的屍體在雨里浮蕩，她哭了八天八夜。後來她的身體起了變化，一點點聚合、散開，最後化作一片白色的雲朵，在一陣劇烈的電閃雷鳴中升上了天空。　

　　後來，那朵雲一直就飄在那個島的上空，永無止息地下着雨。再後來，島上來了人居住，人們給那島起名叫台灣。島上有一方水潭，人們叫它叫日月潭。那朵雲就飄在日月潭的上空。許多年過去了，那朵雲依然日夜下着雨，只在偶爾的晴天才稍有止息，但望去依舊陰晦。　

　　現在我們去日月潭，還能看得到她呢。　

　　（寫完於2004年7月15日）　

　　（作者系河北無極縣　張宇飛

　　2008-8-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