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紙鶴_2300字

我們口裡的幸福，究竟是什麼呢？　

　　生命，又是什麼呢。　

　　一九四六年的秋天，一輛輕卡車在一個小女孩的面前停下了。　

　　開車的男人探出頭去，看見那個女孩子，她看上去年紀很小，約莫十一二歲，那天的陽光柔和而溫煦，照在那個小女孩齊耳的短髮上有美麗的光暈，女孩的臉很白，在陽光下會給人一種仿若透明的錯覺，她的臉頰上有一抹病態的紅，眼睛卻很亮，那男人忽地便覺得不忍心拒絕她。於是問：“你要上哪兒？我去尾道。”　

　　女孩子漂亮的眼睛閃了一下：“去尾道要經過廣島縣城的吧？……送我去那裡好嗎？”　

　　他嘆了口氣：“上來吧。”　

　　女孩子笑了，她的嘴角露出小小的酒渦，整張臉都因為這抹笑容而生動起來了。　

“我叫貞子，佐佑木貞子。”坐在後座上，女孩子輕輕地說。　

“喔”，他漫不經心地吞一聲，“貞子為什麼一個人去廣島那種地方？”　

觀後鏡里女孩子垂下了眼睛，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我聽人說……廣島的秋天都是楓葉，紅得像火一樣，很漂亮。”

　　開車的人聽見這話全身一震，他輕輕地轉過方向盤，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去看紅葉？……今年的廣島不會有紅葉了……很長一段時間不會有了，如果是去看紅葉的話，或者該去……”

　　“謝謝叔叔”，女孩了斷了他的話，聲音輕靈得恍若羽翼，“就去廣島，那裡有我想看的東西。”

　　想看什麼呢？他想問，最終卻沒有問出口，他覺得這個小小的女孩身上有着一種淡淡的、泛着傷感的願望，但他不知道那是什麼。去年的八月六日，原子彈襲擊了廣島與長崎，現在的廣島也只是一片廢墟吧，他不明白她想看什麼，因為那裡根本沒有什麼東西可看。

　　車子開了又一會兒，小女孩問：“叔叔，你去尾道做什麼呢？要不人折回來？”　

他說：“我去尾道辦一件事，打算今晚上回回去，你搭車嗎？”

　　女孩子猶豫了一下，說：“我們路過廣島縣的時候，往市區經過吧，我想看看那裡……，然後叔叔可不可以帶我去尾道？”像是怕他拒絕，她急急地說：“我有錢的，如果不願意搭我……”

　　“別說了，我帶你去就是。”

　　他輕聲嘟噥：“只為了去那裡看一看？……”

　　那裡的市區，只剩下了巨大的傷口了啊。

　　陽光的照射下，那片廢棄的城市有着荒涼的寂寞。

　　“這就是廣島了啊，有什麼可看的呢。”把車停下，他看着小女孩下了車，她的臉依舊有透明的感覺，卻失去了適才的那一分上色。望着這個躺卧在廢墟里的城市，她咬着下唇，不知在想些什麼。

　　“房子在重建，樹也會重種的吧。”

　　他聽見這句話的時候沒有反應過來，許久才發現這句話是對他說的，女孩子的眼睛在看他，裡面有一絲他無法理解的執合的光芒，他覺得無法面對那雙耀眼的眼睛，低下頭說：“要看楓葉，還是十年之後再來吧，那個時候這裡就可以重建了吧。”

　　女孩子的眼底閃過一絲悲傷：“我快滿十二歲了……”說到這裡忽然斷掉，她從口袋裡拿出一隻紙鶴，輕輕地放在地上，說：“叔叔，我們走吧。”

　　他沒有動，盯着那隻紙鶴，問：“貞子，你生了病嗎？”

　　女孩子怔了怔。他繼續問下去：“是不是因為……因為去年的原子彈……”

　　“嗯”，她靜靜地點頭。“是白血病呀，所以我想來看看，我只聽說因為彈子彈，已經死了14萬人了，我想看看這究竟是什麼樣的情況，我想象過很多次這裡的樣子，可是我發現實際的情況要好一些，房子開始重建子，樹也會種起來，一切都會恢復的呀……有人對我說過，生命是世上最堅韌的東西，我覺得這裡雖然變成了這樣，可是並不是十分悲傷的……”輕輕地嘆了口氣，女孩子關：“叔叔，你說為什麼要打仗呢？”

　　“我不知道……去年的八月十五日投降的吧？結果還是什麼都沒有變好，聽說世界上都鬧哄哄的……學校的老師怎麼說呢？……”

　　“老師說，打仗是因為日本要強大，可我覺得那是不對的，那和打架的小孩子有什麼不一樣呢？……叔叔，我總是在想，為什麼要打仗呢？為什麼要用原子彈呢？……誰都希望活得更好一點，不是嗎？……既然這樣，為什麼要你打過來我打過去呢？”　

他看着她，一時間什麼也說不出。　

　 “那個哪，叔叔，我在摺紙鶴呢：“女孩子笑着，指指地上的紙鶴，伸展着翅膀，雖然單薄。現時卻載滿了陽光，有傳說說，只要折滿一千紙鶴，就可以許個願望，病人就不會死了，我已經折了七百六十三隻了……我想，我要是折滿了一千隻，是不是就不用死了呢”　

　 “可是，是生命啊，因為那是生命啊，再怎麼樣也值得試試的吧？我不想什麼也不去嘗試就死掉，這樣，太悲傷了……”　

　 “一定可以的吧，折滿一千隻。”他輕輕地說，卻感覺心裡有什麼碎了。回過身去，他忽然覺得整個世界都模糊了。　

　　女孩子在他身後輕輕地說：“如果可以，我多想給每個人都折一千隻紙鶴呀……可是我現在只可以送給他們一隻等哪一天我的病好了，我一定給每個人都折……”　

　　現在的廣島有一座慰靈塔，上面雕刻着一個手擎紙鶴彷彿要擁抱天空的女孩子。　

　　他們說這個女孩子叫佐佐木貞子，十二歲，她一直在摺紙鶴，想要折滿一千隻，可是她只折了九百五十四隻就離開了人世。只有那一年和煦的陽光，記得她怎樣堅強地美過，不因為別的什麼，只因生命是世上最美好的東西。　

　　他們在貞子的身後燃起了長明燈，他們說，這燈要一直燃到世界上永遠沒有了戰爭為止。　

　　那個手擎紙鶴的女孩子，也一定會幸福地微笑吧。和平是一種幸福。而幸福是生命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