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在斑馬線上的幸福時光_3000字

（一）　

2005年，夏末秋初。　

我背着單肩包走遍了城市的每一條街道，腳步散漫而落拓。　

站在樓層頂部看落日，看的暈頭轉向，有點昏眩，幻想下落，悲慘的如同一隻絕望的蝴蝶。　

那些散落在某年某月的幸福時光，那些遺失在香樟樹下一低頭一抬頭的微笑，那些捲起黃沙迷離雙眼的日子，都在念念不忘的過程里因為一場風消失了。　

誰的哭泣穿過樹的陰影，誰的淚水渲染天空，只是凌晨喧鬧的三四點，人們就相互告別，彼此離開。　

白色單車碾過青蔥歲月，一晃而過。看見憂傷劃破寂寞的瞳仁，疼痛散落一地，看見快樂的孩子踏划板而過，一臉的 歡愉，，如同碎裂的朝陽一樣燦爛。　

畫板在牆角積滿灰塵，面目模糊，手指長滿老繭，尖銳的疼痛；忘了有多久，沒有聽自己最喜歡的歌曲了，CD機壞了，畫筆斷了，我難過的哭了。　

狗穿過街道，悠閑而不再伸舌頭，天涼了，夏天打馬而過，我坐地鐵穿行了一段距離，睡著了。　

車窗完依然有風。晴天，傍晚，我遇見了誰，有怎樣的對白。記憶如同散落一地的碎片，不再拼湊完整。我忘記了許多明亮而清澈的記憶，為了那些遺忘在靜角的記憶，我拚命去找，腦袋疼痛，有種欲裂的感覺。　

（二）　

今天是躺在醫院的第七天了，我每天棉隊着紅紅綠綠的藥丸，頭上包紮着白布。眼前總是有一個陌生的女孩晃來晃去，床頭的桌子上放着七隻棒棒糖，阿爾卑斯的。瞳孔里最直接的顏色里純白，沒有一點雜質的顏色。　

我不知道我經歷了什麼，腦子裡一行空白，如同清水沖洗后的乾淨。我不記得任何關於幸福關於疼痛怪於痕迹的影子。　

我難過的想哭，可眼淚無法宣洩，我沒有哭泣的理由。突然習慣了護士染黃的馬尾，習慣了陌生女孩削的蘋果塊，習慣了黃昏她陪我一起聽歌，直到暮色四合，沒有人告訴我到底怎麼了，我記不起從前，我每當想說話的時候，她總會用纖細的手指堵住我的嘴，於是我一直沉默，疑惑在腦中沉澱如沙，從凌晨到黃昏，從傍晚到黎明。　

我已習慣了阿爾卑斯棒棒糖酸酸甜甜的味道，習慣了靜靜的看着那個陌生的女孩在我面前晃來晃去，如同漂浮的記憶。開始在黃昏的時候佇立窗前看落日，看大批眼裡流淚。忘記了城市的繁華，看不見了車水馬龍，只是開始和一個陌生的女孩一起吃早餐，面對她甜美的笑厴。　

我不知道她+趴在床前陪了我幾個夜晚，我看見她的黑眼圈和眼裡的血絲，開始有點心疼。白熾燈燈光下的記憶那麼柔軟，那麼心酸。　

（三）　

我因為賭氣，背着單肩包離家出走，天黑了時，自己如同一隻脆弱而敏感的小貓??坐在路邊哭了。　

單肩包里有自己愛到骨子裡的CD，還有棒棒糖。我看見遠處溫暖的燈光，默默的落淚。只是那些絢麗的色彩無法了解一個離家出走女孩的落寞與無助。原來人總是在寒冷的時候才去想那些溫暖的畫面，原來人只有在哭的時候才知道淚是鹹的。　

原本那些我們以為永遠都不會忘記的事，總是在我們念念不忘的過程里被遺忘了。　

直到有一天，牆角的畫板上了綠苔，才知道自己終於放棄了，放棄了那些手沾滿各種色彩的生活，放棄了那些在牆角勾勒色彩的生活，放棄了那些用碳素筆勾畫風景的日子，放棄了那些與毛毛一起背着畫板穿梭在街道且樂此不疲的日子以及在街心花園的那些逃課的日子。　

以前和毛毛挺好的，習慣兩個人一起畫畫，一起聽音樂，一起逃課，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兩個人逃課躺在草坪上看星星，那晚的最後我哭了，淚水流向了夜的盡頭，我不知道毛毛是否聞到了青澀的味道，後來我們一起的時間越來越少了，校園長長的街道上芙蓉花瓣，一片一片一片，越來越多。　

我不敢逃課了，這是我對毛毛說的最後一句話，因為我被批評了，我媽媽批的，第一次那麼嚴厲，我差點哭了。毛毛聽完話轉身的時候我看見他滿臉的憂傷。　

後來我很少去畫室了，我的畫板躺在角落裡，那麼孤單。我沒有勇氣去拿畫筆了，一根根鉛筆凌亂的扔在那裡，沒有人收拾。我聽隔壁的一個女生說毛毛很長很長時間沒有來上課了，他有好幾門功課需要補考，我不知道他會不會再熬夜做筆記。我自己一個人跑到了操場，足球場地上的草坪枯萎了一片一片，我突然難過的想哭，想想以前毛毛陪我的時光，以及他踢球的姿勢還有那些冬天兩個人坐在看台上看的每一場雪花，堆的每一個雪人，只是陽光出來的時候，一切融化在那個有雪的季節。　

那天中午我一個人坐在學校門口的餐館喝拉麵，被嗆的流眼淚，一個陌生的男孩遞給我一張餐巾紙，他說別哭了，我覺得好笑，可我沒有笑，憑藉陌生男孩的理由我哭了一場 ，如果哭泣可以換回毛毛，我寧願流乾眼淚。　

夏天飄過的最後一場風，我離開了學校，我的玻璃杯碎在了畫室，我的書包被我掛在了樓前的香樟樹上 。我不知道哪一天哪一個學弟或學妹會看到，一臉的興奮。那些我曾經眷戀的東西都被我散落在了畫室，我遺留給這座城市太多東西。畢業那天晚上毛毛喝了好多酒，我一個人站在街上等毛毛，等到街燈次第熄滅。　

〈四〉　

我從小就是一個落寞的孩子，有一雙敏感的眼睛，喜歡站在陽台上看落日，站到雙腿麻木。那天我給仙人球澆水，被刺破了手指，看着那些沁出的血液，沒有疼痛，我就是這麼一個脆弱的孩子。　

2002年我從一個城市輾轉到另一個城市，自己一個人，離開的時候沒有一個人送我，包括薇薇，因為我的離開沒有出現在任何人的日曆上。我打電話告訴薇薇的時候，她說你等我去送你，我說我用的陌生城市的電話。兩個人突然沉默了，我聽到薇薇落淚的聲音我差點哭了。　

於是揚花一片一片，如同最凜冽的遺忘。放下電話，我哭了，頭也不回的離開了車站。手機的熒幕出現了熟悉的號碼，可我沒接，鈴聲響過整條街，最後的最後薇薇發了一條短信 ，我怕我會流淚，我關上手機，把卡取出，放進了單肩包，心裡的難過一波一波。　

我每天看似充實的活着，為自己安排很多很多的活動，只是為了覆蓋薇薇留給我的記憶，明知道自欺欺人，可我仍勉強自己去做。手機的熒幕上再也不會出現薇薇的號碼了，我強迫自己忘記，重新開始，哪怕自己有一天面目全非。我開始天天記日記，午夜的時候，有好多次流過淚，也許是燈光太刺眼，日記的空白處越來越少，而我的心事越來越多，我每天依然沒心沒肺的笑，可是每當一個人在白熾燈下寫日記的時候，總會想起操場上那片枯萎的草地，兩個孩子歡快的追逐，想着想着，突然想流淚。　

習慣了黃昏倚在街燈下等待華燈初上的剎那，等待幸福而寂寞的姿勢，繁華而喧囂的車水馬龍總是在這條街上自然而洒脫的上演，天橋上下的人們總是在向左走向右走的瞬間錯過，我還會記得那年那月的那朵蝴蝶花嗎？世界的中心消失了夏天，遮蓋了一場離別，可是流轉的風裡，離開的孩子仍在長大，記憶仍在最初的原點綻放，訴說著彼此經過的畫面以及那些離亂的諾言。　

我沒有告訴薇薇我離開的時間和方向，可我生日的那一天，我看見信箱里躺着我的信，薇薇娟秀而落拓的字跡。我一直不敢拆開，怕看見薇薇熟悉的字跡里透出的孩子氣會將所有塵封的記憶打開，那麼所有的遺忘都會夭折。顧湘說過那些我們以為永遠不會忘記的事，總是在我們念念不忘的過程里被我們遺忘了。為什麼我就是忘不掉薇薇。宿命中注定的人總會糾纏千迴百轉的絲路，或許我應該守侯薇薇一輩子吧！　

（五）　

天下雨了，我在中心街打檯球，我沒有雨傘，因為我不喜歡下雨天打傘，毛毛還沒有醒，我不知道他為什麼喝那麼多酒。昨天晚上他說了好多話，我知道我們就要分開了，我會不會在下一站遇見毛毛已經是未知了，我哭了，眼淚碎在了毛毛的臉上。毛毛答應我以後不會在第二個女生面前落淚。我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喝醉。　

我打電話告訴我媽媽，同學聚會後我一定回家，掛上電話旁若無人的走在大街上，有車急馳而過，濺起的泥水落在了我連衣裙上，污點如同頹敗的秋菊。　

不知道什麼時候習慣了一個人走路的姿勢，總覺得身邊多了一種牽挂，雖然習慣了自己一個人走在寂寞的長街上，可是總會想起毛毛乾淨的面孔，燦爛的笑靨。不知道什麼因為毛毛哭過幾次，可是這種結果是自己選擇的，總在期待毛毛的電話中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那場雨連下了兩天，我離開了那座生活了三年城市，我離開了毛毛，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毛毛老長時間沒有給我打電話了，那天我去上網，看完BBS上毛毛給我的留言，我毫無顧及的哭了，毛毛說我好長好長時間沒有看到你了，你最近很忙吧，你說要陪我看芙蓉花的，可是現在花都謝了，你忘了吧，我不怪你的。我又畫了一張畫，離開學校的最後一副，人家說挺有意境的，你什麼時間有空過來看看，畫室里又多了幾個學弟學妹，你的鉛筆我給你削好了，你什麼時候過來畫畫啊！我素描又得了第一。我逃了好幾天課了，我每天躺在草坪上曬太陽，心裡挺空的。我物理化學沒及格，補考了，又熬夜了。你呢？還是不吃早餐就去上課嗎，胃疼好些了嗎，我聽說你感冒了，我沒有去看你，對不起，欠你一支棒棒糖，那天我考水彩了。你媽媽對你還那麼嚴厲嗎？　

BBS上全是毛毛留給魚尾蝶的帖子，可我一封沒回，我好久沒有上網了。離開那座城市之前看的毛毛最後一眼是雙目緊閉熟睡的毛毛，我怕他醒來以後，我就沒有勇氣了。　

我在BBS上給毛毛回帖子，可是不知道他哪年哪月能看到，但願吧！下線的時候我的朋友給我發過來一句，不能相見就讓我們記住彼此的容顏，永遠思念吧！我對着屏幕勉強的笑，可我的淚水落在了鍵盤上。　

（六）　

我換上以前的手機卡，打開收件箱，看薇薇發給我的最後一條短信，只有一句話，看完后我哭了。一句承諾讓我們一起變老好嗎？我永遠等你，不管你回不回來。我楞了，手機掉在了地上。　

看薇薇寫給我的信是我18歲的生日，2003年。那個冬天一個女孩給我織的手套戴在了另一個女孩的手上，我的手凍破了，傷口觸目驚心。天變涼了，我騎單車給一個女孩買早點，由於手冷，我的車子翻了，手磕破了，流了好多鮮血。　

我想起以前我和薇薇坐在廣場上的長椅上吃冰激凌的日子，大冬天，現在想想胃都有一點抽搐，我兩個冬天沒有吃冰激凌了，零攝氏度的天氣里沒有人陪我看風景，雪花飄落在我的臉上融化了，我看着天空，寂寞在抬頭的瞬間溢於言表。　

這是這座城市下的第三場雪，2003年的尾巴上，我自己一個人走在白雪皚皚的街上，商店的門似開未開，整座城市處於冬眠狀態，街尾又傳來古老而熟悉的音樂，追溯到2002年夏天離開那一幕，阿杜的《哈羅》，我看見趙薇在MV中哭了，火把融化了整個冬天，阿杜一個人坐在門外等待，可是沒有人來開門。　

走到學校的時候，手機突然響了，我看見熒幕上熟悉的號碼，裝做不知道，鈴聲響了一會自動掛了。我去話吧給薇薇打電話，這是我離開以後第一次，接通以後，寒暄了一會，那人告訴我，她們早搬家了，掛上電話，心裡難過。　

我回到教室里寫東西給薇薇，雖然我不知道薇薇什麼時候可以看到，可我仍然寫。然後那個女生走過來說你為什麼不接我的電話，我說我沒有感覺到。她說你如何解釋你日記里出現的女孩的名字薇薇，我一言不發。她生氣的把我的日記本扔到地上，我低着頭一個人撿起來，不小心碰到了傷口，尖銳的疼痛，我說有必要嗎，今天早上我給你買早點，手磕破了，我沒告訴你，因為我怕你擔心，而你笑着說你做的一切曾經有一個男生做過，我勉強笑笑說我不是為了讓你感動，我轉身就走了。現在我只想告訴你 ，找一個疼你的男生和他在一起吧，因為你對我的愛是建立在一點一滴的疼痛上，而你留給我的記憶無法覆蓋薇薇留給我的記憶，我何必為你做別人做過的事情呢，我離開教室把她扔在教室里，街上的風越刮越大，雪花輕舞飛揚。　

（七）　

記憶如同刪除了所有關於毛毛的畫面，自己幻想的背着畫板穿梭在城市縫隙的流浪畫面終於石沉大海了。我站在我媽媽面前沒有理直氣壯，我把自己關在卧室哭了好幾天，然後擦乾眼淚，眼紅紅的盯着陽光，盯着明亮而清澈的天空，盯着鏡子里疲憊憔悴的臉，自己對自己說今天又是新的一天。　

我騎車去買了一盤磁帶，SWEETY《愛的號碼牌》，穿過了很多條街，紅綠燈交替閃在城市的上空，就像曾經的某一段愛情她和他和她的故事，綠燈亮了的時候，我卻被凍結在十字路口。那一年的愛情消失在哪裡，為什麼一轉眼就不見了，明知道早上我吃不了兩份油條，我仍去買，明知道毛毛永遠都不會坐在我的對面吃早餐，明知道自己瘦了卻告訴別人我在減肥，沒有了毛毛的照料生活開始一團糟，總是忘掉好多東西，有時候會佇立窗檯莫明的發獃，直到暮色四合。　

（八）　

2004年，除了頭髮變長，蓋住了臉，波瀾無驚。　

2005年的夏天，我背着單肩包離開了學校，畢業證上寫着學業已滿，我沒有功盛名就感卻有幾分憂傷。我離開許多熟悉的面孔至少會在一輩子里刻骨銘心，照畢業照的那一天，我請假逃掉了，看到滿滿一張照片上沒有自己憂傷的臉，很欣慰。　

畢業的留念上，我寫給任何人只有一句話：　

如果有一天我們分手了，我希望你忘記我。　

後來說這句話的時候我哭了，淚水清晰的閃在我的臉上。　

畢業的好長一段時間，我都在寫文字，最後終於完成了自己生平的第一部長篇小說《幸福下一秒的孩子》。我每天背着單肩包穿梭在城市，喜歡這種流浪的感覺。　

那天走在中心街的馬路上，低着頭，自己喜歡的姿勢，抬頭的瞬間，看見一輛黑色的奧迪襲向一個女孩，我跑過去把她推開，一瞬間覺得自己飄了起來，感覺輕盈，意識模糊，一陣刺鼻的酒味和一個高大的男人成了腦海里最後的畫面......　

街尾的音像店依然有阿杜的聲音在回蕩，門口的海報沾了太多陽光的痕迹。　

我的世界沒有了陽光，那麼簡單，我的貓還在等我回家，它會不會在等不到的時候像以前一樣跑遍每一條街最後蹲在石階上哭泣。　

再見了貓，再見了CD，再見了我以後的時光。　

（九）　

那天我去買CD，站在街邊看一張陳舊海報，阿杜最初的容顏，有點入迷，突然被一個人推倒在地，手掌磕破了，隨後聽見尖銳的剎車聲，一個男孩倒下了。　

2005年的夏末秋初，我從茫然的死亡邊緣跳了出來，而一個陌生的男孩卻因為我而倒在了血泊里。　

後來把他送到了醫院，醫生確診他大腦受創，可能暫時失去記憶。我趴在他的床邊差點哭了。於是我每天陪着他，寸步不離。我偷看了他放在單肩包里的日記本，單肩包我已經洗乾淨了曬在了陽台，儘管上面還有斑斑點點的血跡。　

我每天給他買棒棒糖，削蘋果，陪他聽歌，直到暮色四合，只是他從來不問我是誰。　

桌上放着好多棒棒糖，還有他的日記，病房裡回蕩的是他喜歡的音樂，這是他以前和他最喜歡的女孩度過的時光，可是現在他因為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十）　

日子過了好久好久，我開始習慣來蘇水的味道，我每天和一個陌生的女孩一起，我開始記起以前的一些支離破碎的畫面，隱約記得出現在中心街的那輛黑色奧迪。　

那天我們走在街上，穿越馬路的時候紅燈又亮了，腦海中突然閃現黑色的奧迪，記憶的斷裂處突然疼痛。　

她說從我遇見你的第一眼，我的世界就只剩下等你，不管生命將我們帶到何處，不管是哭是笑，我都等你。　

我抬頭的瞬間，看見音像店的主人正在揭海報，海報上的明星是阿杜。　

記憶復蘇的那一刻，我站在黃色斑馬線上哭了，淚水滴在了斑馬線上，摔的粉碎。　

綠燈亮了，車流穿梭。　

我和她卻被凍結在車水馬龍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