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中的私家園林

　　德國著名詩人霍爾德林曾寫道：“人要詩意地棲居在這個大地上”。為了這個理想，不知道有多少人實踐過，探討過，同時他們創造過，享受過，快樂過，並因此留下了無數美麗的亘古奇珍和傳奇的建造園林的佳話，讓後人讚美不已，欣喜不已，感嘆不已…….。

　　我曾在《古渡凝愁》這本書中，以我個人的人生體驗，用了較多的文字描述人們如何去“詩意地棲居”，在今天看來，我那時畢竟是從普通的寬泛地解讀着詩意棲居的內涵，或踏遍青山，或泛舟五湖，或欣賞藝術，或感悟人情。但真正從詩意棲居的更高層次而言，特別是中國文人或者具有一定審美意識的棲居理想的達官顯宦者來說，要講到詩意地棲居的理想，他們心中一定有一個夢境，這個夢境，對於他們就是在他們在功成身就之後，或者仕途失意的時候，他們最想去的那個地方，就是他們渴望的那個精神故鄉，也就是一處擁有一個充滿了自然氣息與人文氣息的山水園林，把他們的人生理想，審美情調，精神境界，自然妙趣，均融為一體，進而建造出屬於他們生命一部分的詩境般與夢境般的私家園林。

　　或者是因為古人“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深情提醒，或者因為我的血液里就有渴望遠方的原始衝動，或者是因為我認識到人的本質就是“在路上”。所以從二十多歲起，我就用時光去丈量着祖國幅員的長度，用曾是青春的目光去鎖定那些無法不讓人感動的美景，我去過浩淼無垠的東海，去過高遠的帕米爾高原。去過萬里雪飄的北國 ，去過美若珍珠的南沙群島，欣賞過那滾滾東去的長江，那日夜奔流的黃河，那倚天矗立的泰山，那垂柳依依的西湖。在路上，我每到一處，美景總是迷醉我的眼，我的心，可最讓我感動的，最吸引我的，還是那巧奪天工的人化自然美的私家園林。

　　因為熱愛園林的緣故，當我的兒子在選擇大學專業的時候，我曾努力鼓動他填報園林設計與園林藝術專業。當然，我的願望實現了，兒子其樂融融地在校學了五年，在一定程度滿足了我的那份對園林藝術的偏愛。

　　毫不誇張地說，我幾乎把中國的園林欣賞過遍。皇家園林自不必說，如園明園，頤和園，避暑山莊，瀋陽的故宮，紫禁城，華清池，中南海只是偶然進去過一次，北海公園肯定是要去的，他們的大氣磅礴，他們的真山真水，讓人感覺無限壯美，但畢竟他們太宏大，太接近真實大小的原山原水，因而對我這樣凡人的心胸，我容不下這偌大的風景，或者是因為我個人的偏愛，我還是更喜歡中國的私家園林，他們具有的小巧玲瓏的秀美，水墨畫似的優雅，壺中見詩意的情趣，我無法用語言形容在尺幅之地創造出來的的仙境與夢 境，只能感嘆這是天降瑤池於人間的奇幻。

　　私家園林當然要首推了江南了，江南是一個詩境，自古江南多才俊，他們的豐富的精神世界為園林藝術提供了無限的精神營養，江南就是江南，他們是文化心靈的駐泊港，是高雅性靈的棲息地。同時江南的富庶也為園林的建造提供了優厚的財富基礎。所以，江南的園林從宋代開始就不斷地建造，現今留傳下去最古老的就是紹興的沈園了。十年前，我曾經細細地看過一部關於蘇州園林的宣傳片《蘇園六記》，發現她時，我就為她優美的解說詞所折服，競然一氣把六集看完了，閑時我還手抄過這個解說詞，邊聽邊記，旬月才謄抄完畢，“雕幾塊中國的花窗，框起這天人合一的融洽，構一道東方的長廊，連接那歷史文化的深邃，是一曲綿延的姑蘇詠唱，吟唱得這樣風風雅雅，是幾幅簡練的山林寫意，卻不乏那般細細微微，采千塊多姿的湖畔奇山，分一片迷濛的吳門煙水，取數幀流動的花光水影，記幾個淡遠的歲月章回”，這是蘇園六記的開篇語，這是江南才子的傑作，那份從容的敘述，那份驕傲到骨子裡的輕語，那份恰如其份，不急不徐的江南雅韻，於我，於你，於他，都醉了吧。

　　除了姑蘇之外，還有很多優雅的私家園林，象揚州的個園，何園，嶺南園林中順德的清暉園，東莞的可園，番禹的餘蔭山房，佛山的粱園，都是名震華夏的著名私家園林。

　　私家園林的美在哪裡呢？

　　私家園林之美，美在她蘊藏在園林之中的人生理想哲學思想。其實，園林它就是中國人一生夢想中的家。透過那園林中的樓台亭榭，透過那迴廊曲水邊的疏竹斜梅，透過那窗含遠山的花窗，透過那柱上的楹聯，門前的雅對，透過那水中雙游的鴛鴦，園林信步的麋鹿，還有煮茗飄過的茶香，你就可以感受到主人內在的閑情逸趣，深沉的文化底蘊與生命的理想。如果真要去尋找這種人生的理想與生命的哲思，你可以從拙政園、留園、網師園，滄浪亭的等私家園林名稱中，可以找到你要尋找的答案。明朝時拙政園由進士王獻臣所造，取名“拙政”是因晉朝潘岳所寫的《閑居賦》“此亦拙者之為政也”。潘岳總結不如意的前半生——找出自己仕途失敗的原因是“古拙”，因而他認為要棄“拙”取“巧”，擇木而棲才是正道。我覺得在人的一生中未必要如此。但看弄巧成拙的人多多矣。留園呢？主人姓劉，但也想留在這園中，不問世事，不問滄海桑田，唯留歸去來兮之思，唯留閑雲野鶴之影，唯留青風明月之象。網師園則是爭脫這世俗的爾虞我詐這張無形的網，讓人心自在，讓心靈自由，呵呵，隱身於山水，不問世事，只問碧水修竹，雲水煙霞，這樣的環境，生活多麼愜意，生命多麼自由。

　　私家園林之美，美在她造園的意境之美。造園講究疊山理水，以太湖石瘦陋透縐為特徵疊出的假山堪為園林之魂，而或曲或直小橋流水可為園林之魄，山水的高下曲直，動物的品種類別，植物榮枯變化，樓台的高低錯落，門窗的透隱隔曲，當我們感受到地形起伏或建築的高低錯落的時候，給我們造就了一個既可仰觀天地之悠悠，又可俯視眾景之渺渺的人間仙境，這就是園林的魅力，這就是園林之美。

　　私家園林之美，美在她動聽的聲音之美與無法阻擋的色彩之美。雨打芭蕉的夜雨聲，竹林聽雨的優雅體驗，百轉千聲隨意移的婉轉黃鸝與畫眉的叫聲，還有麋鹿的瞅瞅聲，歸鳥喚群之聲，讓你不能不駐足傾聽，這不是森林，又勝似森林，所以有人稱園林為城市森林。如果主人用心，那春天的百花爭艷，夏日的奼紫嫣紅，秋日的無數金黃，冬日雪凝枝頭，足是一幅畫，足是一首詩，這就是園林的聲色之美，當然還有那弦歌之聲，更讓你百聽不厭，你會因此而佇立，久久不忍離去。

　　這就是我的園林，我們的精神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