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後的重聚

　　為了趕一個約定，他乘船橫跨渤海、黃海，又乘飛機飛越半個大陸，從海之濱到內陸盆地，從雨雪霏霏的東北到春日融融的西南，從瀋陽到成都，從5度到20度，他一路風塵，只為趕一個20年前的約定。為了這個約定，他們已經在各自的軌道上走了20年。他的鬢角已被歲月霜染，她的眉梢也悄然留下風的痕迹。就在他們彼此以為可以平靜地繼續前行的時候，命運卻使他們其中一人記起了20年前的那個約定。於是，兩條原本不相交的道路突然在這樣一個特殊的日子碰撞在一起。

　　五一節前夜，他和她如約相逢在成都府南河畔。彩虹橋附近的千島咖啡館，他們選擇二樓臨窗靠河的一張情侶桌對坐下來。

　　他們彼此打量着對方，沒有驚訝和激動，兩個人平靜得彷彿他們之間沒有20年的時空隔斷一樣。她靜靜地挺直脊樑坐在高靠背的椅子上，他則興奮地觀望窗外流光溢彩的夜景。

　　她先打破沉默，說，我想喝酒，想一醉方休，你陪我？

　　他說，不行，女士不能喝酒。

　　她說，你還是那麼的喜歡訓導人啊，不，我已經長大了，可以不聽你的了。

　　他說，那也不行，女士喝酒有傷優雅。

　　她說，我不想優雅了，我想喝酒。

　　……

　　爭論的結果是一個折衝，他同意她喝一點，但只准喝紅酒不要烈性的，他也不奉陪，只看着她喝。

　　他很熟練地叫了服務生，點了兩份西餐，一個羅宋湯，一瓶法國葡萄酒。他故作紳士，正襟危坐，看着她眼睛說，請吧小姐。

　　她大膽地迎着他的目光，淺淺喝一口酒，就像專門喝給他看的。她說，你真不記得那個20年前的約定嗎？

　　他有點窘，不好意思地說，還真忘記了，什麼約定，會讓你牢記20年？

　　她說，那是你給我的一個承諾，不過你已經忘記了。

　　她有點黯然神傷，端起酒杯默默地喝酒。

　　他說，忘記了沒關係，你提示下，我對你作出的任何承諾，我都會踐諾到底的。

　　她眉毛微微顫動了一下，望着他眼睛說，那好吧，我們先喝酒，這次你得陪我喝，一起喝，酒喝好了就告訴你。

　　……

　　他沒有端杯。她自己頻頻舉杯。他看她並沒有止住的意思，奪過她手中的酒瓶，說，那好，我陪你喝。他先在對方的酒杯里倒了一點點，后又將自己的酒杯盛滿，舉杯要與她碰下，她手中的酒杯卻倏地躲開了，她說，不行，這不公平，要一樣多。他笑了笑，不喝就拉到吧。說罷自個喝了個底朝天。然後自己倒酒，也不管她的。她無奈只好接受這不公平的酒局。她每次喝一點點，他每次喝滿杯。

　　一瓶酒很快喝完了。她臉頰緋紅，有點醉意朦朧。她含着淺淺的笑，繼續挺着腰坐在高靠背的咖啡椅上，兩眼柔和地盯着他看。他被看的有些窘迫，連忙說，我給你講課吧。她微微笑下，說，隨你了我的導師。

　　也許是酒的張力，她柔和的目光逐漸有了力道，變得光彩熠熠，直直地射向他的臉。他的臉一下子變得生動無比，一會兒嚴肅，一會兒和藹，一會兒像在沉思，一會兒也如沐春風。

　　這間咖啡館生意爆好，裡面吵吵鬧鬧的，他們就坐在靠近吧台的那間隔斷小雅間里，逐漸被那瓶紅酒帶進滔滔不絕的話語里，全然沒有感覺其間的人聲鼎沸。

　　20年的重聚，讓他感慨萬千，那話匣子一打開怎麼也止不住……她呢，兩手托腮，像個忠實的聽眾，一直靜靜地聽他講。

　　20年的風雨從他們的眼中刮過，哀傷湧上來的時候，他們一起潸然淚下；當講到快活處時，她總是破涕為笑，那笑聲引得周圍的人側目怒視，她也不管不顧，任那銀鈴般的笑聲被自己剛才的淚水打濕。

　　夜深了。咖啡館的人也走的差不多了。店老闆也一眼一眼的愣他們。他止住話匣子，走吧。我送你回家。

　　一出門，冬季的寒霧撲面而來。下台階的時候，她一個趔趄，他立即想伸手去攙扶，伸到半途又驀地縮回，她發現了他的這個動作，在轉身的瞬間，臉上有狡黠的微笑。

　　街道上冷清異常，行人已經絕跡，路燈在夜霧裡明明滅滅。他邁開大步超前走，她碎步跟在旁邊。在即將走到停車處的時候，她好像很隨意地，輕輕把手挎在他的臂膀上。

　　成都，這真是一座來了就不想走的城市。

　　他們手挽手，向著城市燈火闌珊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