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子

手機:M版  分類:抒情散文  編輯:pp958

  她似乎沒有年輕過。無論我用孩子的眼光還是用成年人的眼光看她,她還是那副衰老的模樣,微駝的背,亂糟糟的頭髮,又臟又破的衣服。她身材很矮卻健碩,兩條腿似乎有點高低不平,走起路來總是搖搖晃晃。她有一口又黃又大的牙齒,耳朵上掛着兩個又大又長的耳環,聽老人們說,那是銅做的,那也是她從她的國家帶來的。村裡很少有人跟她說話,也聽不懂她在說什麼。只有勇於冒着被她打的危險的小孩子和慈善的老奶奶們會偶爾跟她搭上幾句,但都是南腔對北調式的談話。她會經常一個人在那裡嘰里呱啦說一大通,她也許感到孤獨吧!

  對她的記憶緣於奶奶。她住在奶奶家隔壁,丈夫是一個養蜂人,還兼做點其他的來養家糊口。奶奶經常擠進那又陰暗的又潮濕的屋子去跟她“聊上”那麼幾句,經常拿一些衣服給她,還經常給她一些蔬菜和麵粉之類的。那時,我還小,卻有沉默的習慣,不喜歡追問。那個老實巴交的養蜂人也會常常坐在奶奶的院子里和正在擇菜的奶奶說說話,臉上總是掛着憨憨的笑容,眼神里似乎有一種兒子對母親的尊敬和愛。

  對“瘋婆”的了解不多,只知道她是從臨近的一個國家被人販子拐賣而來,做了養蜂人的妻子,生過兩個小孩,都先後夭折了,幾年後才養活了一男一女。“瘋婆”有了孩子后,變得凶起來了,不讓人靠近她的孩子,如果村裡的孩子欺負她的孩子,她便一邊罵罵咧咧,一邊抓住那些孩子,用力地打,所以村裡的小孩子都怕她,看到她,都遠遠走開。但也因為這個原因,她的孩子的玩伴只有她。天氣晴朗而暖和時,她經常在舊時生產隊的那幢糧倉的屋檐底下跟她的兩個孩子嬉笑,大而黃的牙齒偶爾會因為陽光的緣故發出閃閃的光亮,輪廓分明的臉,線條似乎也變得溫柔起來了,我突然覺得她長得並不像原來那麼丑了。

  跟她第一次對話發生在一次意外的相遇。雖然我並不討厭她,但我也會像很多人那樣遠遠地避開她。那次我奉母親之命到村尾的菜園裡拔蘿蔔,拔完后便挑着兩籮筐的蘿蔔回去。擔子很沉,走不久便在一間沒人住的房子前放下擔子,斜靠在泥磚砌成的牆上,剛想閉上眼睛休息一會,突然從房子後面冒出了一個人,我本能地嚇了一跳,側臉一看,竟然是“瘋子”,不過她沒有兇巴巴地看着我,而是禮貌(?)地笑着對着我嘰里呱啦,我茫然地聽着,胡亂地點着頭,她於是加入了手勢,用手指了指羅框里的蘿蔔,我明白了。我彎身挑了兩個大大的蘿蔔遞給她,她伸出那雙大大的粗糙的手緩緩地接了過去,眼睛一直看着我,一直笑着嘰里呱啦地說著。我對她笑笑,自認為用上了最好看的笑容,然後趕緊挑起籮筐回家。我怕我太多的沉默會讓她不安。

  此後的每次,她一看到我便走過來跟我“打招呼”,雖然我依然聽不懂她在說什麼,但我總是笑着聽她說上幾分鐘,然後用手指指我要去的方向,就走了。有時,當我轉過身去,她還在那裡說著我聽不懂得的話。

  她的兒女漸漸學會了說話,操着與村人一樣的口音,也慢慢脫離了他們媽媽的庇護,融入了同齡人之中。“瘋子”空閑的時候會在旁邊看着她的孩子跟其他的孩子玩,不吵不鬧,只是笑;有時會一個人在路上晃蕩,眼神里流露出幾分憂傷。

  我曾悄悄地問過他的兒子,問他是否能聽懂他母親的話,他說,有些可以聽懂!我突然覺得她很可憐,連自己最親的人也不懂自己,甚至不懂自己在說什麼。她也許有難忘的過去,快樂幸福的,悲傷痛苦的,可是她也許永遠不能和她的兒女們分享了!她的過去,也許在她踏進這個村子的那一刻就已經被迫割斷。她有未來嗎?當我聽到背着書包放學歸來的她的兒女們旁若無人地高聲喊着“媽媽”的時候,我覺得她應該有未來,一個很美好的未來。

  最近一次看到他的兒子,八九歲的小傢伙拿着一個小型的收音機左右、上下地擺弄着,在尋找着最佳的信號,一副認真的摸樣阻擋了我上去幫忙的衝動,我就一直這樣微笑着站在旁邊,耐心地等待着,因為我相信他終究會調對方向的……

  作者:黎妙清廣西師範大學文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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