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中的幽靈

　　曉風撩開了幕布，東邊的天空微微的被點亮，時隱時現的星星掛在天空。昨夜不知那的一場雨，將空氣浸的潮潤而有清涼，迎面撲來的涼氣將柳枝擺動的依依裊裊，溫婉柔媚，並帶着濃濃泥土味和各種花的香飄向曠野，灑向了院落，擠進了屋子；浸透在早色里的露珠晶瑩剔透的綴在莊家葉子上，藉著晨曦在清風佛動的葉片上一卷一搖的泛出道道的白光；田野里，早起的蟲子嗖嗖的飛動，開始了新一天的生活；杏黃的麥子鋪天蓋地的矗在田地里，散發出幽幽熟收的氣息，隨風沙沙作響的麥葉和着一起一伏的麥稈，把一波一波浩瀚無比的浪潮推向遠方；錯落有致的玉米你爭我槍比誰更能望到地的盡頭，身體的摩擦聲，伴着滴滴答答葉尖墜落的水滴聲，像一首首扣弦悅耳的交響曲，在光粒的伴奏下，悠然升騰在大地的上空。

　　總是先喚醒黎明的麻雀，嘰嘰喳喳的按捺不住激動從一個枝頭躍到另一個枝頭，聒噪中隱含着一種無比的衝動。繼而，莊子里雞鳴了、狗叫了、門開了、各家的喚兒聲響起來了、老爺爺的咳嗽聲、老奶奶的小腳聲、馱桶的咚咚聲、掃把的吱紐聲、鐵杴的撞擊聲、炊煙嗆噎聲硬把太陽從東邊的地平線上扯了出來……

　　父母說那是那年的五月初四早

　　那早，太陽一露面就緋紅、透亮，紅的像瑪瑙，透的像翡翠。早霞侵吞了半個天空，剩下湛藍湛藍的部分，異常清澈、深邃。几絲白雲悠然、恬靜的飄在霞光和幽藍之下，和着大地、山巒、水色、綠樹相映成輝，妖嬈嫵媚。

　　遠處望去，分不清的天和地靜靜的擁抱在一起。

　　爺爺洗罷臉后，一如既往的坐在門墩上抽他的煙，煙袋掛在靠近煙鍋頭一側的煙桿上，隨他的身子微微擺動，劃出一道道規則的弧線。一絲繚繞的煙圈將他古銅色的臉時而拉的清晰，時而蓋的模糊，一頂黑黑的小氈帽靜靜的守在他的腦門，和着下巴下高蹺的花白鬍子遙相對應。扶着煙鍋的手跟着腳一掂一踏的顛覆，神情專註靜然。他定是又想奶奶了，聽說奶奶嫁過來后，他就有了這樣的習慣，奶奶死後的二十幾年裡他也從沒改過這個習慣……

　　一隻剛出殼不久的小雞穿着毛茸茸的純凈淺黃的外衣，一雙又細又紅的腿頂着圓墩墩的大肚子和那顆傻傻的小腦袋，左顧右盼局促不安的向爺爺靠攏，想啄去爺爺腳邊的蟲子，不明究理的母雞看到后，驚慌失措的飛奔過來，用雙臂護着它走了。

　　父親掃完了院子，抬頭望了望還沒退去霞光的天空，看了看被他拾綴的潔凈整齊的院落，再想到屋子裡的母親，一種欣喜興奮涌遍了他的全身，那深沉微藍的目子里溢滿了掖藏不住的笑，那笑驚擾了院子里滿樹的果子和枝頭濃密的葉子，也驚擾了輕健穿梭的燕子，它們顫動的肢體和疾馳飛奔的舉動都在為父親祝福、、、父親明白了這些小生靈的用意，會心的撣了撣身上的土回屋了。

　　母親安靜的躺在炕上，炕頭放着她縫製好的小衣裳，炕沿一頭有一方木板擋着，被子疊的方正井然，枕頭摞的次第有序。父親看了一眼安好的母親生火去了。

　　灶火很旺的燃燒着，紅藍交疊的火苗似跳動的舞魂，緊緊的舔舐着鍋底，把發出的熱送給了鍋里的水，柴草勁爆的發出噼噼啪啪的響聲。時隱時現的熱氣從鍋蓋縫裡擠出，歪歪斜斜融入在空氣里，隨着火勢的漸旺，熱氣越來越強有力的擰成一股，直直的沖向屋頂，牆壁。滋啦啦的一陣過後，父親炒好了可口的菜、、、

　　飯香刺得我不住的流口水，辣辣的嗆喉味使我不住的打着噴嚏，同時腳手失控的亂抓、亂蹬起來。我聽到了母親的呻吟，感到了母親的痛苦，看到了父親的心疼和焦急。同時也覺得我和母親在不斷的剝離，母親的顫慄使我顛簸不已，痛喊里我嚇得不敢呼吸。難以忍受的痛使她緊緊的抓住、咬住父親的手，一股強大的來自於男人心底的氣息隨母親傳給了我，我知道那就是父親，熟悉而又暖意。

　　我不想離開母親柔滑的體內，也不想離開那溫軟親膚的液體，我想酣睡。可母親仍在苦苦的掙扎，我們仍在不斷的剝離。突然一隻大手有力的壓在我的身上，我巨痛難忍，舒展的身子抽搐的縮成一團，然後就像沒有粘力的紙片，翩然紛飛，我能真切的感覺到自己的無助，自己的跌落。身下是連綿不絕的山脈，蜿蜒伸展的鋒顛，浩瀚無比的大海，奔騰洶湧的江河，明暗交錯的村莊，琳琅滿目的鬧市，川流不息的人群，五顏六色荷包，濃郁沁心的葯香，精緻滿街的粽子，大汗痛絕的母親，焦躁自譴的父親，凝神憋氣的爺爺，我似乎還看到了、、、

　　如此精彩，紛繞的世界，我咯咯的笑了。笑聲飛過了叢林、穿越了時空，跌進了雲彩，攪散了霞光，震驚了山川，驚擾了鳥獸。

　　一股刺涼衝進了我的肌膚，我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

　　就這樣，我來到了人間。

　　散落的霞光滿滿的擠實了我家的院子，映紅了我家的屋子，霞光里的我似一簇燃燒的火苗，耀眼奪目。父親給我起名為——彩霞。

　　門外，不遠處的爺爺鬍子噘得老高老高，眼睛笑眯成了條縫，搖頭晃腦的哼唱了起來，牆角，母雞撲愣愣的在追逐小雞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