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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雨齋 剪影

手機:M版  分類:優美散文  編輯:得得9

  昔日的若市門庭,如今門可羅雀;曾經的大方院落,現在衰枯破敗。48年相守,苦雨齋積聚的苦水在混沌中更顯凄苦。主人在身心的震顫中離開,安靜、孤凄。這個宅子終於就此遭到遺棄,繼續在歷史的苦雨中體味人世的凄寒,在漫天的孤獨中,消散着韶華中屯聚的那一股性靈之氣,回味着得失間的哲論。恐只怕,一切過往都神似主人的溫吞之態,終須會“道不清!道不清!”

  苦雨齋的花香樹影,恐怕無緣體會了,主人的儀態也因為年華相隔,而不能親見。但是,從文字間走近苦雨齋,亦可想見主人的文雅之態,徒然走進一種不可理喻的思慕中,遙想主人在幽靜的夜裡漫步庭院,不經意間短嘆,在槐樹下的石桌上讀諸好友的來信。那是五月的天,夜半有些清涼,槐花兒鋪滿石桌,主人沉醉於淡雅的芳香中,悠然中哼起了小曲兒。

  並沒有讀到過這樣安寧的情景,所有由文字而來的印象中,苦雨齋是熱鬧的,一直一直。

  這裡常常出入着個性相異的文人,如錢玄同、廢名、劉半農、俞平伯,他們是主人的老友;還有另一些慕名來訪的活躍於現代文壇的驕子,如徐志摩、胡適等。1919年,魯迅出資買下八道灣十一號的宅子,年底周作人也搬了進來,1923年因兄弟間不和,魯迅搬離苦雨齋,此後的多年裡周作人一直安居在苦雨齋,直至在身心的鞭撻震顫中怫然離世。

  苦雨齋是京派文人的集會地,也是他們藏匿夢想的象牙塔。魯迅則毫不客氣的批判它為“古堡里的茶社,老氣里透着迂腐,沒有什麼精神亮色可言。”二三十年代的中國是不安定的,魯迅以筆杆子作匕首,鞭笞着蒙昧的中國人,批判政府的腐敗和不作為,探尋着救國救民的出路。而這一幫“京派”,竟渾然不顧世道的變化、民族的出路,完全沉醉於自己的理想中,游弋於玄學之道,凈道些民俗、性心理、學術之類超然的話語。偶爾疑古批古,也少有激烈的言辭,凈倒像一些無關痛癢的呻吟。

  事實上,隱沒在這種喧鬧背後的,正是一顆顆不的安寧的心。他們並不能隱匿於一處,盡享閑雅舒適之態,亂世中的文人也不免奔波之苦。但他們,自然尋得自己的精神慰藉,大可暫時避開貧病、奔波之苦,避開入侵者險惡的嘴臉,在這所老房子里,安然做一個不諳世事的孩子,享一個學人應有的純粹的安寧。

  苦雨齋里的高談闊論只是文人們的一項消遣,在這裡,這幫雅士在碰撞交流中迴避着外面的凄風苦雨。而苦雨齋終究是立於低處,不可迴避地吞入一汪汪苦水,泥濘不堪行。1937年日軍大舉入侵北平,文人紛紛南下,而周作人卻選擇了留守。從此,有了精神上的淪陷。

  最終,文人是無處可逃了,一個民族的災難終於釀成了這個才子的人生悲劇。背負“漢奸”之名,他努力的在這個昔日被自己排斥的政治舞台上,虛晃地表演着。無論演技如何,也不管戲劇台本設計如何,這個太不合時宜的演員,最終是背離了他原本的追求,遺棄了曾經追隨他的老友,上演了一出獨角戲,在台上祈求眾人寬恕的目光。

  那一刻的心境,恐怕只有苦雨齋的老樹、枯塘能解,那些憤然離去的,絕不堪忍受坐下聽他的辯白。認識的某一些選擇參雜着理想與現實的種種博弈,恐怕也辨不清。

  不知這時,他是否會點燃一支煙,在昔日的老槐樹下回味曾經的手足情,或許他自己已真的被現實蒙蔽了,以為自己正做着功高的偉業。他為人溫吞,總愛為身邊的朋友講幾句好話,盡量的把他們的善良呈現出來。而此刻,卻沒有人用溫吞之狀模糊了理性,來儘可能地迎合他了。

  周作人晚年“安居”在苦雨齋,經受過牢獄之苦,正經歷着另一種“革命”的驚擾,還不得不時時考慮家裡柴米油鹽之瑣碎,囊中羞澀時向身邊的人藉資周轉。昔日會友,他從不吝惜家裡的器物,慷慨大方,六十多歲了,卻不得不為了過活而克盡省儉。書信中學術交流的內容較大一部分被伸手要糖、油的請求所取代,日記里恐怕也少了買書而歸的興緻和滿足,多見夫妻爭吵的煩躁。

  不知如何才算得一個純粹的人,也不知道這樣的不完全的生活要向誰討說法,到底是誰辜負了誰?苦雨齋和他的主人,他們想得到的也只是安定、從容的生活。前半生的繁華和洒脫可謂命運給的假象的承諾,而暴亂中的慘死,算不算得一個絕妙的諷刺呢?

  48載的廝守,倘使周作人能夠再一次與政治脫離干係,做一個洒脫淡泊的古稀老人,也應有閑情,夜半起身悠遊於苦雨齋,回憶些青春莽撞之事,咀嚼沒有辯透的性靈之說。甚而呢,他還可以和幸而生活下來的老友們在槐樹下感慨時光無情,笑看當年的性觀念、女性尊嚴之說就此演化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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