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的聯想

　　蓮 的 聯 想

　　文∕李魯山

　　從小生活在北方礦區，我的記憶中，在礦井南面，有一處幾十畝的水塘。清澈的礦井水，從塘的東北角流入，又從西南角流出。因井水冬暖夏涼且長流不斷，塘中，這活水中長成的蓮藕，到立冬以後，有一半葉子綠意不減。冬日清晨，水霧瀰漫的塘上，還有水鳥在覓食，整個水塘，一年中極少有結冰的時日。

　　十四歲的我，夏天經常在午後，拿一本畫夾，立在水塘邊的柳蔭里，臨摹塘中或近或遠的蓮。從小喜水的我，極其迷戀江南水鄉的風光，經常白日做夢，飛到有水有竹有魚米的地方生活。長大一點，礦區凡是有水的地方，我都當成江南一樣。我去看水，別的玩伴是不會同行的，來去只有我自己。

　　夏天是水塘的黃金時代，至少對於我是這樣的。每天去畫蓮的花與葉，畫塘邊秀頎的蒲草、生動的蒲棒，畫天上的白雲和塘邊的民居……全是素描，連一張水粉畫都沒有，在黑白兩色間，少年的審美開始形成。父親那時在世，總說我把蓮畫呆了，葉也畫得不靈透，只有翠鳥兒飛遠時的樣子，還像是那麼回事。

　　蓮最難畫的，是它盛開時花瓣重重疊疊的樣子。十四歲少年，還不真懂透視的概念，只是機械地摹畫，可是，再摹也摹不出蓮的聖潔。夏日午後的陽光，是同樹枝上的蟬鳴一起高潮的，巨大的水塘上空，暴晒的空氣，集體蒸騰而起，但塘中的蓮與葉，均不被惡境所動，粉白碧綠，素麵向天。

　　蓮這一生只有九個月，從春分水面鑽出第一個葉角兒，到冬至清塘挖藕，除了農家特意留的“母藕”，用做來年繼續繁殖生長，其他的，都被當成果實一一收穫。水面上的大美超俗，水底卻儘是腐臭泥淖，清亮的水，隔開了兩種極端的美醜，但蓮與葉子，在整個生命歷程中，人之讚揚過後，它們跟原野上所有植物一樣，經風歷雨，從春到秋。

　　十四歲少年的心靈，已經懂得了“聯想”的含義，視線從蓮的身旁滑過，平鋪在水面上的葉片上，有敏捷的青蛙在靜思，水中不斷有魚兒游過，眼前的一幕，跟遠處的礦井井架、飛旋的天輪，形成了強烈反差。我隱隱地知道，沒有礦井和水，便沒有眼前的水塘和蓮藕，也沒有青蛙和小魚兒，自然的，我也不會來畫它們、親近它們。

　　那天，我甚至想，蓮就是礦工們的化身，只是，他們綻放在礦井煤海中。三十年後，我心依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