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路不窄

　　秋高氣爽，王磊開車載着小鈺來到中心廣場拍婚紗照，他們打算等國慶假期一到就舉行婚禮。

　　小鈺在一所重點小學里當教師，端莊秀麗，是不少成功男士的追求對象。王磊雖說也開了一家五金加工廠，並不算什麼大老闆，卻憑着幾封字體蒼勁有力的情書打動了小鈺的芳心。小鈺嫌店裡的婚紗攝影套餐太貴，就自己租了婚紗，讓王磊請廠里一個擅長攝影的員工幫忙，到廣場上拍婚紗照，說這種DIY既時尚又節省。她從不追求虛榮奢華，沒向男朋友提過任何物質上的要求，卻對人品挑剔得幾近苛刻，甚至問王磊以前犯過事沒有，嚇得王磊連連擺手：“沒有沒有，哪裡敢哪！”

　　王磊和小鈺在翠綠的草坪上擺出各種姿勢，沉浸在浪漫甜蜜的氣氛里。“黑子！”王磊正給小鈺整理頭飾，突然聽到這聲久違的稱呼，連忙抬頭看去，只見一輛人力三輪車從穿梭的人群中駛出來，一個收破爛的老頭摘下草帽沖王磊連連揮手，露出熟悉的笑容。王磊也習慣性地報以微笑，卻一下子怔住了：怎麼會是他？真是冤家路窄呀！

　　王磊馬上回頭對小鈺說：“我們今天先回去吧，我差點兒忘了廠里有點兒急事要處理呢！”小鈺雖有點兒愕然，但她從不拖王磊的後腿，很體諒地把婚紗收拾好。

　　剛上車，來幫忙照相的員工就指指窗外：“王總，那位老人家好像是要找我們吧？”王磊說：“別管他，我們走吧。”說著就把車發動了。

　　小鈺已經注意到那老頭，就很不高興地問：“你怕他幹嗎？不是有什麼事情瞞着我吧？”

　　王磊從車後鏡里覺察出小鈺的不滿，連忙解釋說：“這老傢伙叫老許，以前來廠里收購廢品時跟我們有過爭執。他坐過牢，我怕他來找麻煩，掃了我們的興就不好。”

　　小鈺卻生氣地嘀咕了一句：“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你自己光明磊落，根本用不着理這種人！”

　　沒想到，他們很快又跟老許碰面了。

　　王磊的五金廠最近和東成公司合作開展加工業務，第一批加工的金屬模具很快通過了東成公司的驗收，加工款也順利劃到五金廠的賬上。東成公司的老闆陳東很滿意，決定把公司六成的加工業務都交給王磊，簽約地點就定在麗晶酒店。陳老闆也認識小鈺，就讓王磊把小鈺也請來。其實，陳老闆以前追求過小鈺，小鈺覺得畢竟也算是朋友，就答應了。

　　王磊和小鈺出了門，正要上車，就被老許攔住了。小鈺哼了一聲，把臉別到一邊不看他。老許就對王磊說：“黑子啊，我們很長時間沒見面了，以前……”

　　王磊連忙打斷他的話：“我知道我以前確實有不對的地方，請你多多包涵。這是我給你的補償，請收下吧。以前的事情，咱們以後誰也別再提了，我和未婚妻還得趕去參加一個重要宴會呢！”說著，他已經從包里掏出一個鼓鼓囊囊的信封，塞到老許手裡，然後使了個眼色，拉着小鈺匆匆上車，迅速啟動，把老許遠遠拋在後面。

　　小鈺在車裡責問道：“你幹嗎要給他錢？”王磊苦笑：“我們是做正經生意的，這種人惹不起啊！”

　　到了麗晶酒店，王磊他們進去和陳老闆寒暄了幾句，再仔細看看合同和產品圖紙，跟上次合作的差不多，只是交納的質量保證金增加到50萬元。不過想想也合理，畢竟業務總額也大大增加了。王磊正要簽字，包房外面忽然傳來了吵鬧聲，接着門被推開了，老許又闖了進來！

　　這回，王磊再也忍不住了：“老許，老纏着我幹什麼，沒看到我在談生意嗎？”

　　老許說：“黑子，好歹咱們以前是朋友，我不能眼睜睜看着你受騙上當。這筆生意有陷阱啊！”旁邊的陳老闆頓時冒火：“你這老頭瞎說什麼？我根本就不認識你！”

　　老許猛地把草帽摘下，露出油亮的腦袋：“你不認識我，總該認識這東西吧？”說著，他打開了帶來的紙包，拿出一個金屬模具，“這就是你要求人家加工的模具，根本不可能通過你的驗收，最後只能成為我收購的廢品。你特意找那些沒良心的工程師，設計不可能生產出合格產品的模具圖紙，讓合作方無法履行合同，然後侵吞他們的質量保證金。”

　　陳老闆挺直腰桿罵道：“你血口噴人！你問問在座的王總，我啥時候退過他的貨，沒收過他的保證金？”

　　老許冷冷一笑：“那是因為你對他有很深的怨恨。王磊是奪去你心愛的姑娘的情敵，所以你先給他點兒甜頭嘗嘗，再狠狠敲詐一筆，讓他的企業元氣大傷。我說得對嗎？”這時候，王磊已經看出，老許帶來的模具確實跟陳老闆要求加工定做的一樣，雖然表面上符合要求，但實際無法完全滿足圖紙中的技術參數要求。

　　陳老闆已經變了臉，招呼手下的嘍口羅：“把這多管閑事的老頭趕出去！”幾個大漢便一哄而上。老許年近六旬，哪經得起這般折騰，很快被推倒在地，額頭也磕在桌角上，滲出了鮮血。

　　“你們怎麼能這樣對待老人家？”小鈺馬上扶起老許，怒視着陳老闆。一批警察和工商執法人員突然沖了進來，他們一早接到老許的舉報，有備而來，當場把桌上的合同和產品圖紙收起來做為證據，然後把陳老闆一伙人都帶走了。

　　酒店裡又恢復了平靜，老許也不知什麼時候離開了。小鈺把一個信封交回給王磊，冷冷說道：“這是老許還給你的！你說說，這是怎麼回事？”

　　王磊重重地嘆了口氣：“老許果然不是為了錢，他要出當年那口怨氣哪！看來，他一定把我曾經被判刑入獄的事都告訴你了吧？”

　　小鈺一下子瞪圓了眼睛：“什麼？他根本沒提過，只讓我把錢還給你呀！”

　　事已至此，王磊只得道出實情。當年，他為幫朋友向一名無賴的老闆討賬，情急之下竟將老闆的兒子非法拘禁，觸犯了刑律，被判處三年有期徒刑。入獄后，他在勞動改造之餘最愛下圍棋，因此結識了棋友老許，由於他老愛拿黑棋，就被老許戲稱他為“黑子”。他和老許恰好分在同一組勞動，而且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刑期屆滿，因此成為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即將出獄的時候，他們倆一起運磚。王磊一下子分了神，拉磚的兩輪鐵架子車突然失控，“轟”的一聲撞到旁邊的圍牆上。老許急忙衝過來一把推開了王磊，自己卻被幾塊磚頭結結實實地砸中腦袋，一聲也沒哼就倒下了。倒塌的圍牆也砸傷了在附近曬磚的幾名犯人。事故主要是由於王磊的過失造成的，他緊張得不得了，全力協助救助傷者。老許被送進監獄醫院后一直昏迷不醒，王磊猜他活不長了，就把事故責任全推到老許身上。當時在場的其他人都沒有注意出事的過程，而王磊積極搶救傷者則是有目共睹的，結果他順利地如期出獄。後來他才知道，老許被搶救過來后，因為這次事故被加刑6個月。

　　王磊很內疚。出獄后，他借錢開了一家五金加工廠，一年內還清了借款還賺到一點兒錢，馬上按老許家鄉的地址寄出2000元。但對方不肯收，郵局把錢退回來了。現在王磊的五金廠已經步入正軌，更不敢貿然去招惹老許。特別是結識了小鈺之後，王磊覺得自己終於找到了幸福，在中心廣場上遇到老許也不敢上前打招呼，生怕橫生事端，毀了目前美好的一切。

　　“謝謝你把真相告訴我。其實，我父親也曾經失足被判刑，令我母親很失望，甚至在我母親得病去世的時候，他都不能及時出獄見上一面，所以我從此再不願認他做我的父親，這也是我找對象時對有品行劣跡的男人拒之千里的原因。也許，我們還是分開一段時間考慮清楚吧。”說完，小鈺扭頭就走了。

　　第二天，王磊去找小鈺，卻見宿舍關了門。隔壁的女同事說小鈺提前休假外出旅遊了。王磊很惆悵，就決定去找老許。現在已經沒有顧慮了，該好好向老許道歉。

　　老許愛下圍棋，王磊果真在老城區的棋攤里找到了他。老許下完一盤棋，等在一旁的王磊就說：“老許，咱們找個地方敘敘舊去！”老許卻一聲不吭，繼續下第二盤棋。王磊又耐心地站在一邊等着。對手也看不過眼了，就勸老許：“老朋友敘舊要緊，還下什麼棋呀？”老許哈哈一笑：“我們一起在牢里待了三年，有什麼話都一早說完啦！”接着老許把棋盤一推，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中轉身離去。

　　王磊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卻一直跟在老許後頭，走了大半個鐘頭，終於來到了一所出租屋前。老許故意問他：“你跟着我幹什麼？”王磊說：“老許，我知道自己當年很自私，沒想到您以德報怨，把我從生意場上的陷阱里拉了出來。我來找您，就為了專門向您道歉！”

　　“難道我就不自私嗎？我其實也是為了自己呀！”老許把王磊請進屋裡，大聲喊道，“鈺兒，你看誰來了？”裡面有人應了一聲，竟是小鈺的聲音！

　　老許看着一臉困惑的王磊，樂呵呵地說：“你現在該明白了吧？小鈺就是我的親生女兒。我以前沉迷賭博，輸了錢就去偷電纜賣，很對不起她們母女倆。就因為那次塌牆事故，我沒能按期出獄見我妻子最後一面，連女兒都不肯認我，所以我起初不肯原諒你，你寄來的錢我更不會要。後來，我來這裡打聽女兒的情況，才知道她準備和你結婚。你的人品，我還是放心的。但我在收破爛時，知道東成公司詐騙生產廠家質量保證金的事情，還得知他們的下一個目標就是你。我所做的一切，不僅是為了你，更是為了我女兒的終身幸福啊！”

　　小鈺已經從房間里出來了，一看到王磊就板起了臉：“爸，您讓他來幹什麼？是他害您多坐了半年牢呀！”老許卻說：“小鈺，你能原諒爸爸，為什麼不能原諒他呢？人誰無過，何況他都主動向你坦白了一切！”

　　見女兒還不吭聲，老許又說：“小鈺，你知道嗎？你娘去世前幾年收到的書信都是他幫我寫的啊！以前牢里誰有耐心幫我這糟老頭寫信呀？我出獄后，他還給我寄錢呢，可見他是真有誠意悔過啊！”說著，老許翻出了一疊厚厚的書信和一張發黃的匯款單。

　　小鈺的臉色緩了下來，微笑着點點頭：“雖然我從不肯看您寄給娘的信，卻早看過了他的筆跡。他把您退回去的錢，轉寄給咱家鄉的小學資助貧困學生，還親筆來信教育學生要學法守法，不要重蹈他的覆轍。雖然沒有署名，但那筆跡我記得很清楚。後來我之所以接受他，並不是他的情書打動了我，而是我一眼就認出了他的筆跡，知道他其實是個好人。現在，他終於肯面對過去，專門找您道歉，更是一個可以信賴的男子漢大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