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塊金元寶

　　海州張富生，富家子弟，曾祖父那一輩，在海州府衙當差，到他爺爺另立門戶的時候，家裡已有了私人學堂，張富生就是在那個時候讀了《三字經》、《百家姓》，等他躊躇滿志地要讀《四書》、《五經》時，他父親領回個揚州青樓女子，整日花天酒地不說，後期還染上了吸毒的惡習，三五年的工夫，家裡的牛馬、田地就變賣光了。

　　好在那時間，張富生有一個年輕貌美的姑姑，嫁給了當時黃海灣的大鹽東吳三才做了二姨太，收養了年幼的張富生。

　　可好景不長，姑姑得了一場傷寒，也撒手西去。臨咽氣時，她一手扯着富生，一手扯着大東家，求大東家務必把富生拉扯成人，給他娘家留下個“根”兒。

　　那時間，張富生已是十幾歲的人了，知道死了姑姑，再在姑夫身邊待着，就不是那個味了，幾次提出來要回去，大東家先是不依，後來看他人大心大，有了自己的主見，就賞他些銀兩，讓他回去置了地畝，買了騾馬。

　　後來，張富生娶妻成家以後，沒忘大東家對他的恩情，常來吳家看看，帶些海州山上的蜜棗、甜梨什麼，趕上吳家有什麼喜慶的事兒，他張富生手頭再緊，也要來出份子（禮）。

　　當然，每次回來，大東家都沒薄待他，留他過上一宿半日，說些他姑姑當年在吳家的好處。走時，總要想法子給他點零碎東西。

　　這一年，正是國共交火激烈的時候，又趕上百年不遇的大旱，海州方圓百里，民窮如洗，路有餓殍，土匪四起。臘月二十三，吳家大院里正張羅着忙年，張富生領着他的小閨女來到了吳家。

　　看門的小丫頭們，看一個三十齣頭的男人，滿臉的絡腮鬍子，戴一頂破不拉嘰的灰氈帽，還有些瞅不上眼哩！她們去後院稟報大太太的時候，大太太估莫是二姨太娘家那邊來人了，問了來人的長相和穿戴，就吩咐丫頭們領他到前院客廳里看茶。

　　回頭，等大東家出面召見的時候，他身邊跟來的那個小閨女老是往大人身後躲。張富生把那小閨女扯過來，讓他跟大東家喊姑老爺！那小閨女先是瞪大了兩眼不敢喊，後來真的就叫了聲：“姑老爺！”

　　大東家看那小閨女有些怕生，跟她笑笑，就讓一旁的小丫頭們領去後院找吃的去了。

　　大東家問富生：“今年家裡還好？”

　　富生說：“好！”可臉上的笑容總不是那麼自然。

　　大東家從他的話語里，已經猜出他家裡生活困難了，此番就是來要年的。可大東家新近又娶了一房姨太太，可能早就不把當年的二姨太放在心上了，從他和富生的談話中，已經很冷淡了！

　　大東家有一搭沒一搭地問他：“一路上，兵荒馬亂的，你是怎麼來的？”

　　富生說他繞過連山灣的土匪窩，從後山趕過來的。

　　還說，連山灣那邊的土匪，已經到了窮困潦倒的地步了，幾次進村以後，見什麼搶什麼。當張富生講到土匪搶去他家的一塊過年的臘肉時，大東家就跟沒聽見一樣，很快又把話題岔過去了。

　　張富生從大東家的神情里，已經看出大東家不想過問他的事，也就不好把話說得太透，心想，既然來了，就由人家賞吧！

　　可大東家閉口不談賞銀的事，只拿他們父女當小孩子樣哄玩，他囑咐丫頭們給富生的小閨女換身新衣服，還領他們滿院子看風景。大東家指着他房裡院里的各種擺設，問那小閨女看好什麼了？

　　那小閨女看着富生的臉，忽而指着大東家衣襟上那微微抖動的小懷錶鏈子，說她想要玩那個。

　　大東家輕“噢”了一聲，說：“你要玩這個。”隨手就把那塊亮閃閃的小懷錶掏出來了。

　　張富生伸手攔擋，不讓小孩子接，可那小閨女噘着小嘴要哭了，硬要玩大東家遞過來的那塊小懷錶。

　　大東家一旁發話，說：“喜歡，你就拿去吧！”

　　大太太看大東家送給他們父女一塊小懷錶，心疼之餘，隨手摸出幾個銅板，說是給孩子一點壓歲錢。其實，那是想打發他們父女倆快快走人，別在這纏着大東家沒完沒了了。

　　大東家有意多留了他們一天。

　　張富生原認為大東家留他多住一宿，會給他一點賞銀，讓他回家過年。沒想大東家留他，僅僅是一種客套，只管逗孩子玩耍，根本不問他家中缺少什麼之類。

　　再說富生那小閨女，面對吳家的金山銀山她都不要，偏扯住她爹的衣袖，要去夠樹梢上掛着的一個月牙葫蘆。

　　那葫蘆，是藤蔓爬到樹上留下的，風霜一打，藤蔓乾枯了，唯有幾個高掛在梢頭的葫蘆還在那隨風搖擺。小孩子就認為那個好玩，哭着鬧着要夠那月牙葫蘆。

　　大東家看那小閨女真想玩那葫蘆，先是讓丫頭們找棍子打下來，後來，又讓人找了幾個秋天收下的大個兒的葫蘆給那小閨女玩。

　　第二天，富生父女要上路了，大東家把一個塗上彩的小葫蘆送給那小閨女，讓張富生以後有空再領着孩子來玩玩。

　　張富生答應有空再來。可出了吳家的大宅門，他兩眼就盈滿了淚水！心想，他死去的姑姑要是能活到今天，他這個做娘家侄子的，趕在這大過年的奔到他們吳家大院，說什麼也要給他點散金碎銀的帶上。現如今，人家拿他當小孩子一樣哄耍，給個小懷錶（還不知真假），送個小月牙葫蘆，這樣的親戚，還有什麼奔頭呢？

　　胡思亂想中，張富生領着小閨女來到了連山灣腳下，忽而一夥土匪圍困了他們父女，先搜去了大太太給的幾個銅板，又奪去大東家給的那塊小懷錶，唯獨孩子手中玩耍的那個小葫蘆土匪們沒要。

　　以淚洗面的張富生父女倆，當晚趕到家以後，富生不知是氣恨吳家給的東西少，還是怨恨自己走錯了路，慘遭土匪搶劫，惱羞成怒中，看到小閨女有滋有味的還在一旁玩着那小葫蘆，“叭”地一腳給踢到對面牆上，就聽“叮鈴”一聲響，月牙葫蘆碎了，而裡面用棉花裹着的兩塊金元寶卻露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