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瓶新酒

　　小時候，父母忙於工作，沒有時間照顧我，於是我寄養在外婆家裡。外婆家的儲物室里，總是收藏有幾瓶自家釀製的黃酒。

　　然而，我最喜歡做的事，便是看外婆喝酒時的樣子了。與外婆截然不同，外公喝酒的時候總要倒滿一大杯，然後把酒杯舉起，頭一抬，嘴一張，“咕嚕”一聲把整杯酒一飲而盡，乾淨利索；而外婆喝酒時，往往只斟一點酒在杯里，喝的時候把酒杯小心翼翼地捧到嘴邊，杯子微微一斜，細細地吮吸一點，雙眼半眯着，結成了新月狀，就像在微笑着，然後砸一砸嘴，緩緩地吞咽下去，我在一邊看着，外婆不酗酒，酒量也不好，每次沒喝多久就醉了，醉態可掬地摸着我的頭微笑着，臉頰紅通通的布滿了皺紋，沒過多久就躺在沙發上呼呼大睡了。

　　外婆有特別的釀酒機巧，他釀的酒別有一般風味，是別家比不上的，到了每年釀酒的時節，外婆總會早起到市場採購材料，他選取材料總是一絲不苟地，挑了又挑，看了又看，聞了又聞，毫不含糊，我就在她旁邊，幫外婆洗洗糯米，最後看着他把半成的酒裝進那笨重的酒瓶里。

　　一天夜裡，有隻老鼠竄了進來，這個不速之客闖進了儲物室，把柜子上許多酒瓶打翻在地。外婆聞聲趕來，我揉了揉睡意朦朧的雙眼，卻被眼前這幕慘狀驚呆了，外婆獃獃地站着，默不作聲，許久，我哽咽着說：

　　“怎麼辦……酒都打翻了，明年沒酒喝了……”

　　“沒事的，我再釀幾瓶就是了。”外婆摸了摸我的頭，安慰地說。

　　其實我知道，那酒全是外婆的心肝寶貝，她比誰都還心疼那酒……

　　於是，外婆又繼續起早準備釀酒，選材，煮酒，再小心翼翼地裝進酒瓶里，做得面面俱到，一絲不苟。

　　終於到了品酒的時候了，外婆把那酒瓶小心翼翼地捧了起來，激動地拍着說：“你看！這釀了一年的酒能喝了！”她倒了一小杯細細品嘗着成果，雙眼洋溢着幸福。

　　她轉過頭來，我好奇地盯着她，外婆看着我渴求的眼神，突然一本正經地說：

　　“小孩子不能喝酒噢！”

　　儘管如此，她還是給我倒了幾滴，我舔了舔，酸酸甜甜的，我抿了抿嘴，咽了下去，突然喉嚨火燒似的灼熱。我並習慣喝酒，但外婆卻總是嘗的有滋有味的，我想：這是因為外婆與酒的感情很深的緣故吧！

　　後來，外婆因為身體的緣故，沒有精力再去釀酒了，但她也偶爾會偷偷地嘗一嘗別家的酒，然而，她每當喝起別家的酒時，眼神里總會流露出失落和沮喪。

　　別人經常給外婆送各種各樣名貴的酒，陌生而濃郁的酒香充斥着儲物室，令喜好喝酒的人垂涎三尺，終於，儲物室的酒都被別家的酒取而代之了，那陳舊的酒瓶里不再裝有外婆親自釀製的酒了。我斟了一小杯酒給外婆，外婆小心翼翼地接了過來，默默地端詳着，若有所思的樣子，終於下定決心般地抿了口酒，深深地嘆了口氣，搖了搖頭，一副失落的樣子。

　　我也試着喝了一口，也不禁地搖起來頭——外婆陳舊的酒瓶里裝了新的酒，別家的酒雖然香醇，雖然可口，雖然名貴，但是究竟不是自家的酒啊！究竟不是自家的味道啊！任何的酒再香，再名貴，可究竟不能取代外婆對酒的感情啊！我也開始陷入了沉默，彷彿有什麼重要的東西已經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