殤逝

手機:M版  分類:歲月隨筆  編輯:pp958

  雙峰/游延年

  星期六的早晨,我蜷曲着身子,懶懶地躺在床上不想起來。那種掖着蓋着還嫌冷的感覺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逝去,手也可以隨意地探出被窩枕在腦後,舒適的滋味讓人妙不可言。哦,春天原來悄悄來臨。微微地眯着眼睛,盡情地享受着這春的暖意。漸漸地,我又進入了迷糊的夢鄉……

  “夜已沉默,心事向誰說。不肯回頭,所有的愛都錯過。別笑我懦弱,我始終不能猜透為何人生淡漠……”手機鈴聲將我從沉睡中喚醒,是鄉鎮的一位黨委書記打來的。他告訴我,我們的老朋友、《婁底晚報》的記者曾迪清因患淋巴癌而去世。他是從《婁底日報》上看到的消息,遺憾得連送他一程的機會都沒趕上。掛上手機,我被這噩耗震驚了許久,完全可以用“不敢相信”來形容此時此刻的心情。

  五年前深秋的一天,也是這位鄉鎮黨委書記給我來電話,說有一個30多年未見面了的新化老鄉很想見我。我有些茫然,因為離家畢竟有這麼久了,所以一時確實想不起他是誰。書記又說,是《婁底晚報》的記者,正在他那兒採訪呢。隨即,他把手機遞給了這位記者。我聽到了對方有些嘶啞的聲音:“延年,是我呢,曾迪清。中午來陪我吃飯好嗎?”曾迪清?哦,曾迪清!呵呵,原來是和我一起屁股擼灰長大的夥伴。他是孩提時的鄰居兄弟,住在我家的斜對面,大我一歲,小學中學都比我高一個年級。我考上大學離開了家鄉,后又在異地成家立業。所以在我的印象里,只記得他的個頭比我小,還依稀想起他爸是鄉村中學的老師和他媽是縣茶葉公司的經理。

  他鄉遇故交,興奮之情頓時溢於言表。我連忙放下手裡的工作,要司機送我前往陪餐。推開餐館包廂的門,曾迪清熱情地握住了我的雙手,然後對我又左看了看右看了看:“是書記告訴我你在這兒工作的,一晃就是30年啊!你長高了,發福了,戴着這金絲眼鏡還蠻有文人氣質的呢。”書記借勢介紹說:“你老鄉是我們縣裡的筆杆子咯!”他連連說:“知道,知道。延年三兄弟都是大學生,是我們街坊鄰居的驕傲呢。”我仔細打量着眼前兒時的夥伴,只見他身材依然矮小瘦弱,黝黑的臉上留着沒有修飾的鬍鬚,缺乏油性的平頭上白髮多於黑髮,眼睛一閃一閃地成為唯一動人的亮點,身穿着黑色的夾克衫,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一個不修邊幅的小老頭兒。

  在拉家常中我才知道,他的父親已經離世,母親年老多病,幸虧自己有份工作還能養家糊口。書記這時倒上了白酒,舉杯過來:“為你們兄弟久別重逢,來干一杯!”曾迪清腦殼搖得象貨郎鼓似的:“來不得,來不得,我是見酒就頭暈。”我迷惑地看着他:“寫文章的人不喝酒?”他“嘿嘿”地笑着:“李白的詩句是酒釀出來的,我的新聞是煙熏出來的,難成大器難成大器哦。”又見盛情難卻,加之是老友重逢,他才不得不舉起了酒杯,不過態度十分堅決:“我就這一杯,你們可以盡興。來,我先乾杯以表謝意!”杯酒言歡之後,他急着要回市裡把稿件趕出來。我留他吃了晚飯再走,他說:“時間就是工錢,多寫一篇就多一份稿費呢。”我是新聞人,自然知道稿酬制的含義,但沒想到近50歲的他卻是這麼地敬業這麼地執著。

  之後的幾年裡,我們基本上沒有謀面。但是,只要在《婁底晚報》上有“曾迪清”的名字,我就會留意這位老鄉采寫的文章。從《連體女嬰要離心分肝10萬元手術費愁煞父母》、《爬着上學的雙胞胎姐妹;;》的報道中,我讀懂了他對貧困家庭的仁愛;從《蹲着行走29年的苦命女》、《正月十五難相聚,希望家人平安》的通訊中,我讀懂了他對弱勢群體的關注;從《救護車見死不救人道何在?》、《直擊三福磚廠非法僱用童工黑幕》的爆料中,我讀懂了他對記者職業的忠誠。當然,從這字裡行間中,我更加讀懂的還是他那顆與人為善嫉惡如仇的正直心靈。

  早春的溫馨,再也不能煽動起我沉重的心情。冒着霏霏細雨,我來到了辦公室,打開電腦搜索着“曾迪清”的信息,追憶着這位故友的印記。

  最後一次見到曾迪清,是在去年的年初。當時,我和同事在婁底出差,晚上在一家新化人開辦的狗肉館就餐時與他邂逅。兄弟倆再次相逢,談了很久。他說他很愛記者這份職業,儘管因為年齡偏大而只能當報社的一個臨聘記者,既沒有編製和待遇,也沒有勞保和醫保,每月工資只有1000多元,但只要能為民呼喊而奮筆疾書就一生無悔了。這倒是我沒有想到的,為新聞事業奔波了幾十年的他,竟然還是一個無依無靠的草根記者。分手時,他執意要給我買單。還說,到了婁底就應該吃他的,不然就是看不起他。話說到了這個份上,我無法再堅持己見,只好說那來雙峰就吃我的吧。誰知,我的這個願望如今卻成為了一個不能彌補的遺憾。

  後來有朋友告訴我,其實曾迪清一家的生活水平只是在溫飽線上徘徊。為了維持生計,他工作起來總是進入了忘我的境地。貧病人家裡、洪峰巨浪前、街頭巷尾內、烈日暴雨中……只要哪裡打來熱線電話,哪裡就會有他削瘦的身影。在城區內跑新聞時,連單車都沒買的他全靠雙腿奔忙;下鄉採訪時單位不能報銷車費,他就搭便車或者擠公交車。雖然囊中羞澀,但當遇上生活比他更加困難的人需要救濟時他總會傾囊相助。新化縣水車鎮完全中學12歲的山村女娃羅欣欣邊上學邊照顧癱瘓父親的感人事迹,在當地成為了美談。他翻山越嶺來到這個小山村採訪時,被現場人們的捐款激情深深地感染着,並且毫不猶豫地將自己500元的生活費捐獻了出來。回家后,他在新聞稿件中這樣寫道:“點點滴滴皆是愛。也許,這只是並不起眼的50元、100元,但它卻是一雙雙充滿愛心的手在傳遞愛心、一片片飽含美德的情在傳承美德。”

  細雨在無聲地洗滌着人世間的塵埃,鵝絨色的新芽從枝頭悄然地顯露了出來。我透過窗檯,看着這充滿活力的新生,曾迪清那張清瘦但很剛毅的顏容立刻凸現在了我的腦海,並且是那樣地清晰分明、那樣地富有立體感。“春風又綠岸江邊。雨翩翩,意綿綿。思君心切,噩耗竟飄傳。夙願幽懷成夢囈,人不見,淚如泉。”我吟哦着即興填寫的《江城子春思》,思念着英年早逝的昔時故友,不禁淚流滿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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