餃子

　　餃子

　　張一席

　　--------孩提時，總覺得我是那麼地饞。山珍海味倒是從未奢望過。因為日子過得拮据，甚無多餘的錢改善生活。母親僅能趁煉豬油的機會包頓餃子，讓我們兄弟沾沾口福。母親將購來嫩白成掛的豬油，切成碎花，放在鍋里焙熬，直到撇出黃酥酥的油渣為止；然後就將油渣剁細，拌上預先備好的韭菜粉條做為餡料。如下：母親於盆里和坨面，蓋上濕布巾，稍醒一會，將面在案板上反覆揉搓，待面表油滑分割成塊；再抄手按住一塊來回推滾，攥束着扯成溜圓的長條；接着用刀切成一截截小段，又一個個用掌心摁扁，撒上面，漩起擀麵杖碾成圓形薄皮的面葉；隨後，母親就包起餃子來。

　　--------那會我還甚小，哥哥湊合著多少能幫上些忙。我就依偎在母親身旁，靜靜地盯着母親嫻熟靈巧的手，將一個個鮮活的餃子捏出來。我嘴裡不自覺地攪舌舔唇，像咀着餃子似的甜蜜，意味深長起來。餃子包好后，哥哥連忙幫母親燃起了鍋。母親瞧我跟着她來回穿梭，迫不及待吃餃子的神情，她也便心急如焚。一番苦等后，餃子煮熟了，母親先給我盛一碗，坐在我身邊。我望着母親臉上的汗滴，翻着眼皮，狼吞虎咽起來。我瞭母親瞅我吃得香噴噴的樣子，她臉色反而陡變悒鬱，似乎籠着悲喜交集的氣韻；有幾次，我都窺見母親偷偷地抹眼淚。

　　--------記得有一年，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吃了母親做的羊肉餃子。原因，是我們家的一隻山羊在我放牧時貪於玩耍，竟忘了顧及，致使山羊不慎失足墜入土崖下，被它脖子上套牢的韁繩活活地弔死了。翌日，我一踏進廚房，聞到餃子的膻味，腦袋倏忽間一片空白，后又情不自禁地浮現出山羊的模樣來。我傻傻地瞥着滿碗的餃子，心裡糾結得竟難以啟齒。母親看出了我的心事，連忙安慰我，還跟我示範吃餃子味美忘形的樣子。我望着母親端起碗，也囫圇圇地吞了一個。可我一嚼起來，淚水就禁不住奪眶而出，餃子一咽下肚，我就憋不住潸然淚下；接着，哥哥也跟着抽泣，母親的眼也濕潤了。

　　--------我深深地知道：那隻死去的山羊對我們家有多麼地重要，它攸關我們一家人的生計。每逢過年，買年貨，購新衣，包括籌學費，也常靠賣羊崽貼補家裡的開銷。即便母親沒有怪罪我-，我心裡早已愧疚難當。我懺悔我做了件不光彩的事，影響了我們一家人的生活，我感到無比地懊惱與自責。

　　--------也就是那年春節，母親為了滿足我跟哥哥過節的願望，她忍下心將剩下的羊崽牽到集市上賣了。那年，我穿上了母親給我買的新衣，也吃了母親包的餃子；可我總深觸心裡不自在，不是個滋味，倒像欠了家裡一批債似的，卻又無能為力予以償還。

　　--------從那以後，我們家再也沒有養上山羊，家裡由此減少了一份收入；對於我們本身就很貧窮的家庭來說，這無疑是雪上加霜，母親的擔子無形中也變得更加沉甸甸起來。即便困難重重，母親依久任勞任怨，勤儉持家，一如既往地扛起家裡的重負，逢時機還給我們兄弟包頓餃子。想想：母親為了我們一家，她為此付出了巨大的心血。

　　--------我十幾歲離開了家，離開了母親，開始自營謀生之路，如今都已二十多年了。每逢，我看見鄉村放羊的孩子，我就會憶起我的童年；每逢吃餃子，我就會思念我的母親，想起她那大愛無私的恩情來。

　　（2014年1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