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靜的墳

　　??房間里，乳白色的燈光柔和如霧，散落於鋪滿紫色牡丹的被單；瀰漫在鋪有柳煙掠水般圖案的地板；灑滿懸垂如瀑雋有紫色藤蘿的窗帘；簾邊的書架，紅黃藍綠各色的書面，光澤隱現，或明或暗。坐在床頭，倚着床背，任明麗的牡丹覆蓋我的半身，手指起落，輕輕敲打，聽到鍵盤清晰的“嗒嗒”，再就是“嗚——呼——”略微緊促的氣息。好靜，城裡的家，周五，一個人。

　　??外面，偶爾可以聽到幾句路人談話，是那樣小心翼翼壓低了嗓音，想是怕打破小區可愛的寧靜。閉目傾聽，隱約地，也能耳聞遙遙犬吠幾聲，又似有嬰孩暢快的啼哭陣陣，再聽，亦無其它。

　　??我城裡的家，能夠擁有這樣的寧靜，我感恩。寧靜中，我思緒飛升，靈魂自由，多麼熟悉的心情！想起了，老家，那幾間座落在老墳地邊的土牆瓦屋，在那裡，我自由的靈魂曾經無數次這樣升騰！那幾間土屋，那片土墳，孕育了我平和淡然的個性。想念老家的寧靜。

　　??那幾間土屋，東南北三面環樹，蔥鬱的樹木掩映出它的清涼，即使盛夏，坐在門口的樹陰，依然涼爽怡人。土屋西面，錯落層疊散落着幾十個大大小小的土墳。院壩外樹陰盡頭，就是一條東西貫通人流往來的大道。無數次聽到同行的路人相互質詢:“這家人天天與死人一同守着，夜裡就不會怕么？”每每聽到這樣的話，我都會不由自主的笑出聲來“呵呵，呵——”他們這樣的匆匆過客，哪裡知道，這墳地里藏有多少快樂！因為這是一片墳墓，其他的孩子，不敢前來討擾，這裡，就成了我們姐妹仨獨享的天地。在這裡，我與妹妹們燃過墳草、撿過散炮，抓過野兔、刨過地瓜、栽過果樹——更別說，夏夜乘涼時，鋪在墳頭的竹席，躲在墓碑后的迷藏，坐在墳堆里的冥想——對於記事時候就看到的，墳墓外的世界，它們絲毫沒有路人行過時的恐怖，它們對我，是那樣的寬容與慈祥，如同樹陰下的小院和樹林邊的池塘。

　　??墳墓里死的世界，漸漸成長的我，對它們的認識日漸清晰也愈加深刻，就像意識到生命在自己身體里旺盛的生長。躺在這片墳地里，沉寂着的，多半是我們王氏先人的生命，也許一同沉睡的還有他們各式各樣沒有開放的夢想。於是，在墳地奔跑嬉戲少了，在墳頭呆坐沉思的時候多了。腦子裡，雜亂無章，各種思想如天馬行空突突亂撞。時而想到墳里，時而想到墳外，有時想到有生的，忽而又竄到無命的，父母姊妹，親人同學，世界與自己——從目送天邊殘陽隱沒到眼望新月東升，從蟬鳴了了到蛙聲陣陣，直到父母質問“坐着發什麼愣，夜涼了，還不睡覺，明天早晨又想賴床叫不起身？”這才一面收拾漫無邊際的冥想，一面意尤未盡的起身。想想，自己今天對疾病的豁達，對婚變的平靜，對人生的領悟，是不是烙着當年墳場冥想的跡印？

　　??墓地的寧靜，教會了我對待生命的態度，親切而淡然，榮唇不驚。感謝你，老屋邊的寧靜，靈魂生死的禪冥。

　　本文作者：雲天孤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