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蘆兄弟》的兄弟

　　光芒四射的《葫蘆兄弟》，是一代人的經典（據說vcd就賣掉幾千萬張，而且長銷不衰）。作為它的續集，《葫蘆小金剛》所引起的重視，就大為遜色了。

　　拍續集向來是件不討好的事。珠玉在前，一不小心就成了狗尾續貂。以實際效果來看，除了徐克的《東方不敗》勝過前一集《笑傲江湖》，卡麥隆的《終結者2》勝過《終結者》，其餘芸芸眾續集，水準確實不如前集。《葫蘆小金剛》也未能逃脫一般續集的宿命——雖然它有得有失，有自己不可替代的特色。

　　第一個原因（可能也是最大的原因）是容量太小了。短短六集中，光是蛇妖擒拿七兄弟就佔了三集，金剛葫蘆娃出世的時候劇情已然過半。他匆匆忙忙的殺敵、戀愛、中計被抓、脫困闖關、消滅妖精……一連串的動作被硬生生擠在三集的篇幅里，迫促得沒法轉身。

　　第二個原因是對配角的利用太草率。《葫蘆兄弟》里的老爺爺貫串始終，分量極重；穿山甲雖中途死去，性格也已全出，還救出了爺孫倆，他犧牲的那一幕令人動容。蛇蠍二妖一個陰毒柔媚，一個殘暴魯莽，也頗有個性（最近上映的《畫皮》，有人指責說蜥蜴為什麼不愛同類，要去愛狐狸呢？看看“葫蘆娃”就知道了，一蛇一蠍早在80年代已經結婚——以這種斤斤計較的態度來看神話，註定得不到絲毫樂趣）。到了《葫蘆小金剛》，蠍子精由鱷魚頭領取代，不僅性格平庸，地位也直線下降，成了蛇精的手下，而不是平起平坐的老公（不過這位“領班”有時候又彷彿位置特殊，在歡慶“七心丹”即將煉成的宴席上，他明明坐在蛇妖旁邊，而不是下首）。蛇精某種程度上稱得上“智勇雙全”，但與第一部里的蛇妖區別不大，統率的也還是那一群又丑又無能的壁虎、蜘蛛、癩蛤蟆，缺乏新意。三位正面的配角，仙鶴是一出場救了四娃就死了，小刺蝟是混亂中為救金剛葫蘆娃被妖怪所殺，從出場到謝幕，前後只有幾分鐘，根本來不及作任何發揮，真是“跑龍套的”永恆的悲哀。唯有小蝴蝶這個角色，有掙扎、有矛盾，與金剛葫蘆娃之間介於友情與愛情之間的純真感情讓人感動，所以她的死是真正有力量的。小蝴蝶講起話來流利華瞻，成語連篇，不知道跟誰學的，似乎文化程度比其他所有人都高，以至葫蘆娃會調侃她“你這張小嘴還挺能說的。”他們初相見時，有一個瘸腿老蟾，葫蘆娃想殺他，小蝴蝶阻止，說他從未做過壞事，“妖也是有好有壞”。我當時以為這個死裡逃生的老蟾一定還有下文，關鍵時刻發揮重要作用也不說定，結果他從此消失不見，奇怪得很。

　　第三個原因是台詞重複。蛇精說：“你這小子別口出大言，你還不知道老娘的厲害！”說了五六次。地道中的妖怪們個個都會聲明：“我不怕水也不怕火”，端的是眾口一詞，整齊劃一。

　　第四個原因有點複雜，談不上是“硬傷”，只能說讓人遺憾。《葫蘆兄弟》之所以熱鬧好看，跟他們是七個人聯合作戰有關（“七”這個數字在中國往往代表着人多，民間傳說有“七仙女”，武俠小說里有“江南七怪”、“全真七子”）。到了《葫蘆小金剛》，變成金剛葫蘆娃獨立作戰。沒有了兄弟間的呼應照拂，只是一個人跑來跑去，斬妖除魔，叫人更多的不是佩服，倒是同情，也因而格外懷念前一部里“大哥”、“七弟”那親熱響脆的呼喚。

　　然而《葫蘆小金剛》有兩點值得注意。一是正邪鬥法的場面上，各種法寶層出不窮，看得人眼花繚亂，創意十足，完全可與前一部相媲美；二是隱含喻意，暗藏機鋒，發人深省。后一點特別重要，不單超越前作，而且在立意上超越了絕大部分國產動畫。

　　蛇精鋸開七色山峰時教導手下：“七塊石頭連成一體，難以動搖。要挖牆角、動根基，才能各個擊破。”（大意如此）“挖牆角”之類，一語雙關，令人會心一笑。她打敗大娃的，是金元寶和銅錢，並且得意的宣稱：“要是你掉進錢眼兒里，就出不來了。”大娃果然被錢眼裡的黑手拽進去了，是對貪財者的影射。她打敗二娃，靠的是用兩片樹葉。樹葉蒙住了千里眼，二娃只能束手就擒。這不就是形容人目光短淺的“一葉障目”嗎？鋼筋鐵骨的三娃被一隻粉紅繡花鞋套住了腳，間接導致落敗，看來英雄在女人面前要立定“腳跟”才行。蛇精誘騙四娃說：“煮熟我這鍋飯，就放你們兄弟團聚。”四娃以噴火著稱，一看小鍋哈哈大笑。豈知那口鍋會無限擴大，噴多少火也煮不熟。這時蛇精笑道：“我這‘大鍋飯’可不是好煮的。”鋒利的言詞，矛頭直指國有企業改革前責權不分、“吃大鍋飯”的現象。六娃被一隻金屬大帽子套住，蛇精打趣他道：“被我這又大又沉的帽子扣上，你撞破了頭也出不來。”扣大帽子的現象“文革”最泛濫，現在也還“餘韻不絕”。金剛葫蘆娃闖過“三妖四怪”把守的地道，其中一怪自稱吃人前先要把他的肚、腸、肺、肝熏黑，才好下嘴，明擺着是譏刺現實世界中的“黑心人”沒有好下場。又有一怪號稱“我的手最長”，什麼地方都伸得到。貪污受賄者常被形容為“手長”，四面出手，撈也撈不夠，居然也在葫蘆娃面前來了次自我暴光。

　　編劇在一部動畫片里，穿插了如此多的諷世的細節，用心之深，令人嘆為觀止。也許孩子們會輕輕放過，只跟着情節走，但等他們大了，有了閱歷，回過頭來重溫兒時所愛，一下子發現了那麼多精巧的諷喻，該會驚喜不已的吧？

　　《葫蘆小金剛》因此是一部精神氣質上與張恨水的《八十一夢》相通的作品。它的總體成就雖不及《葫蘆兄弟》，但有獨特的構思，辛辣的嘲弄，且能把這番構思與這些嘲弄自然無痕的溶解於活潑有趣的故事中。單是這一點，已足以使它成為中國動畫史上一部獨異的力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