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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加我葬禮的人——水木丁(轉載分享)一篇不錯的文章,提供給大家欣賞

手機:M版  分類:經典散文  編輯:得得9

  桃花兒開的時候,我回了一趟杭州,說來也奇怪,這個城市不是我的故鄉,和別人說起來,卻會不自覺的用上個“回”字。我用一整個白天繞行了西湖一周,都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景色,所以沒有拍照,只是自顧自的走,走累了就在水邊坐一會,吹一會兒風,然後繼續往前走,傍晚的時候,我和幾個老友約了在西湖邊上的一個飯店吃飯,吃飯的有兩家人,帶着兩個小男孩,其中一個顏料是我當年在杭州時的室友,出發之前我們在上聊天,他說兩歲的兒子剛剛被確診了自閉症,聽到這個消息,我真為他擔心。

  2005年的夏天,我在杭州工作,和那時候的男友分手,正好趕上顏料也和原來的合租夥伴拆夥,於是便一起合租。那段日子裡,我們兩個人各懷心思,各自有各自的苦悶,我每天拚命寫稿子,拚命做版賺錢工作到半夜兩點,不用出刊的時候就去西湖邊散步到半夜兩點,回到家繼續關在屋子裡看CSI看到凌晨才爬上床睡覺。而他則每天關在屋子裡打遊戲,晝伏夜出,有時候去報社開會和領導吵架,總是吵不贏,一臉愁苦的回來幹活,然後繼續打遊戲。有時候我們一起出去吃火鍋,總是認真的討論一下報社的事,現在想起來都很無聊。吃完飯回來,他會繼續打他的遊戲,半夜裡我睡眼朦朧的爬起來上廁所,他的門總是虛掩着,偶爾探頭進去,他在白熾檯燈下帶着個碩大的耳機,轉過頭來茫然的看着我,好像小時候看過的諜戰片里,我黨的秘密聯絡員大叔,他這副打扮讓我倍有安全感,覺得哪怕有外星人攻打地球都不用怕。

  有一次我們請S君到家裡來吃火鍋,我去買了些羊肉和菜回來,過了一會S君拎着他家的電火鍋來了,我們在顏料的屋子裡支上火鍋,吃了十分鐘就跳閘了,於是三個人跑出去接保險絲,我們家裡沒有手電筒,只能接着樓道里微弱的燈光照亮,燈是感應的,S君只好每五秒鐘跑出去人肉感應一下,就這樣鼓搗了大概幾分鐘,顏料一鬆手,把唯一的一顆螺絲釘掉地上了。我們在地上摸了好半天,他從二樓到一樓把每一階樓梯都摸了一遍,還是沒有。這個時候是晚上九點多,鍋還熱着,羊肉還擺在桌子上,我們的肚子還餓着,於是他穿上衣服打算到街上去碰碰運氣,看能不能敲開哪家五金店的門配上一顆螺絲釘。他走之後,我和S君在黑暗中閑聊,聊着聊着,我突然想,樓梯欄杆後面有一個死角,螺絲釘會不會就在那裡,於是我跳起來跑出去,蹲下來伸手去摸,真的在那裡摸到了我們掉的螺絲釘,就好像是我藏在那裡的一樣。我們把顏料叫回來,按好了保險絲,接上電,卻發現樓下的安全閘也斷掉了,便又去修那個安全閘,可是我倆都忘記了哪個閘是我家的電閘,只好憑記憶把電閘拉下來試一下,S君負責在樓下看着,每次看到有人家的燈突然黑了,就沖我們喊,不是這個!於是我們從左上角到右下角,把樓里所有人家的電閘都拉了一遍,最後才確認右下角的電閘是我家的,我們把它修好了,三個人繼續回去吃火鍋。現在想來,這三個混蛋可真夠欠抽的。

  我們住在二樓,樓下是個飯店的廚房後院,每天油煙炒菜不斷,所以我夏天基本不開窗,有一天晚上,我睡覺的時候聽到悉悉索索的聲音,偶爾還聽到房間里有小腳丫跑過去的聲音,還有地上的拖鞋啪嗒一下的響聲,久爬起來到隔壁去敲顏料的門,說我屋子裡好像有東西,他跑過來,我們關上燈在黑暗中坐了一會,我問他是不是有聲音,他說可能是老鼠,然後就又回去繼續打遊戲了。我因為心裡太害怕,只好開着燈,帶着眼罩睡覺,迷迷糊糊的時候聽到有聲音在很近的地方,就坐起來掀開眼罩一看,一隻一尺半長的肥老鼠正從離我一米遠的窗台上竄下來,嗖的一聲鑽到我的床底下。我嗷的一聲尖叫起來,那叫聲真可謂慘絕人寰,老鼠把我嚇掉了半條命,剩下的那半條命被我自己嚇掉了,在半夜兩點的時候,估計嚇醒了樓里不少人。顏料衝過來猛拍門,我打開門之後告訴他有老鼠,他進屋找了一圈沒找到,但是我實在是不敢再繼續留在這裡了,於是只好卷着鋪蓋在他屋子裡打了個地鋪接着睡覺,他呢,繼續打他的遊戲,雖然地鋪沒有床舒服,但是我終於可以踏實的睡到了第二天中午,這讓每天只能睡三四個小時的顏料十分鬱悶,等我繼續這樣睡到第三天的時候,他終於把我叫了起來,很擔心的問我,你沒病吧?

  那隻老鼠後來就那樣的消失不見了,我們從街道領來的老鼠藥撒放到我屋子的各處,把門窗緊閉了三天之後,S君和顏料兩個男孩子放進屋子裡,拎着棍子去屋子裡找屍體,他們敲敲打打,所有的地方都翻遍,可是它就這樣活不見鼠,死不見屍的人間蒸發掉了。後來我知道那隻老鼠之所以跑進來也都是拜顏料所賜,他晚上出門買夜宵不關門,那隻老鼠便溜了進來,而我白天去報社沒有關我的房間門。類似這樣的事情這他干過不止一次,還有諸如我白天還在睡大覺,他去外地出差,順手把我反鎖在家;春節放假回家千叮嚀萬囑咐,回來發現他還是忘記關熱水器,房子還沒到期自己一個人先跑掉,留下我獨自跟房東交涉,最後還剩了一大堆鞋子要我給他寄到北京去這等爛事兒。

  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我們有一次接到高達900多元的電費單,兩個人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什麼這麼費電,他終於想清楚了就衝到我屋裡來,指着我頭上的一個六十瓦的燈泡說,我知道了,就是這個最費電。

  我實在沒辦法當場掐死他,只好很平靜的看了看他,然後對他說你給我出去。於是他就轉身出去了。

  再後來報社解散,我離開杭州到了北京,他離開杭州到了北京再到杭州再到北京再回到杭州,這幾年我們經過對方的城市時,還是會爭取見一面,吃個飯,有一年他跑到北京出差,從我這兒借走了一本書去和一個姑娘約會,然後告訴我說那本書被坐爛了要買一本新書送給我,我說上面有我做的筆記,你把書給我寄回來,他就給我寄了回來,那本被坐爛的書到現在我還留着。那個坐爛了我的書的姑娘後來成了他的老婆,他孩子的媽。我們在杭州見了面,我很喜歡她。這次是第二次見面,我還見到了他們的兒子,小朋友和他爸爸長得很像,狀況也比我預想得好很多,他坐下來,看着我竟然沖我笑了笑,虎頭虎腦的樣子很像他爹,吃完飯分手的時候,我說讓阿姨抱抱吧,他很乖的過來給我抱,我抱着他小小的身體,想到這麼多年過去,發生過的這麼多事,剎那間彷如隔世。我本來以為孩子這傻爹終於過上了安寧的好日子,沒想到前面還有這些事兒在等着他。於是想起來有一年的夏天,我們一起走路去報社,我正在講一件事情,他突然說,其實你命運挺坎坷的啊,我聽完就一愣,說這就叫命運坎坷嗎?我問。他說算吧。我點點頭,當時我們要是知道後來我們各自會遇到什麼人什麼事,就會說這不算什麼了,這才哪到哪兒啊,好戲還在後面呢。如今你要是問我,那你現在覺得這算命運坎坷嗎?我會說我也不知道,還行吧,反正就那樣。

  生活的變遷,地理的阻隔,我和顏料之間的來往和聯繫日漸不像從前那樣頻繁,但是也知道彼此都淡淡的記着。我不大會跟別人介紹他說,這是我最好的朋友,但是他明明又不是普通的朋友,後來我想到一個更準確的描述方式,這是我會邀請來參加我葬禮的朋友(如果我死的時候還對葬禮有興趣的話),我覺得這個說法很合適,這樣大概算是一個比較完整的過程。就像如果一個人的一生好像一場電影,那麼葬禮就好像故事的大結局,總要跟堅持到最後,沒有提前退場的觀眾說一句:“謝謝觀賞”。你離開一座城市,會記得跟誰告別一下吧,所以如果我離開這個世界,應該也會告訴他一聲:“嘿,我走了,你也多保重,再見!”

  而那我曾經傾盡所有深深愛過的人啊,我想他應該不會來參加我的葬禮,因為我已在他的生活中死了很久,挫骨揚灰,不必再死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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