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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遠的溫暖

手機:M版  分類:經典散文  編輯:得得9

  一九八一年元月二十六日,即陰曆十二月二十一,一個我永遠不會忘記也不能忘記的日子。任憑時光如流,二十幾度春秋匆匆逝去;任憑數千個日夜把我由青春年少累積疊加至不惑之年,那個日子,猶如我記憶的河流中一顆熠熠生輝的寶石,歲月的泥沙掩蓋不住它的光芒。

  春節就要來臨了。

  陰曆十二月二十一,是距我們村十里遠的峽陽鎮這一年中的最末一個墟日。

  我們一家人起了個大早,父親母親和我以及弟弟,七手八腳地把前兩天就篩選好的幾大筐芋子和地瓜裝上板車準備拉到年夜墟上去賣。

  似乎是自我有記憶的年紀始,我們家從來就不缺一條單褲一件破棉襖抵禦嚴冬的寒冷;我們也從來不缺青菜地瓜摻着煮粥裹腹的飢餓。我們只缺錢和糧食。既便是到了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雖然聯產承包責任制帶來一定的實惠,解決了吃飯的問題,但是,缺錢依然是困擾我們家的最大難題。

  村子里已經有了過節的氣息。還在早些天,就有頑皮的孩子偷了家裡的炮仗出來玩,不知哪個角落忽然會起一兩聲“啪啪”的脆響。空氣里似乎彌散着年糕香甜的味道。。再過幾天就要宰殺過年豬了,而我的父親母親,則對這個近在眼前的一年中最重大的節日感到束手無策。除了那幾大筐地瓜和芋子,我們家實在是產不出更值錢又可以變賣的東西。

  潮濕陰冷的濃霧中我們出發了。父親在前邊拉,我們在後邊推。板車輪碾在沙子路面上喳喳地響,腳踩在沙子路面上喳喳地響。我的腳步邁得匆忙而興奮。為適逢寒假母親能允許我去一次峽陽而興奮。因為我告訴母親說我會幫着守攤子。峽陽是鷹夏鐵路線上的一個古老的小鎮,依山傍水,富屯溪從鎮子旁邊潺潺流過,鎮對面是316國道。連接小鎮和國道的峽陽大橋穿過溪中央的那個叫“螯洲”的小島。那是我曾到過的最遠也是最美麗的地方。

  因為到得早,所以我們家的板車在峽陽大街墟場上佔到了好位置,來往的人流都得從我們攤前經過。只是等到濃霧散盡太陽出來,我們的幾大筐芋子和地瓜還沒賣出三分之一。人潮如涌,而我們的攤前卻少有人停留。哪怕是賣一毛或八分的賤價也少有人問津。也是,過節了,辛苦勞累了一年,誰會拿芋子地瓜當年貨來置辦呢?何況是鄉下人自家地里出產的東西?我從父親母親臉上讀出那種漫漫等待的無奈。我的心裡有些隱隱的難過。

  與其守着攤上的那份尷尬,不如到書店去看看。說是書店,其實只是百貨商店裡的一個圖書專櫃。以往每到峽陽,即使口袋裡沒有錢,那也是我一定要光顧的地方。與母親告了假,我便匆匆逃離了攤子。

  百貨商店裡,布匹櫃,鞋櫃和日雜櫃,每個櫃前都顯得特別繁忙,只有圖書櫃前稍顯冷清。正值我喜讀文學書如饑似渴的年齡,我的目光很快就被文學類書架上擺放的時下當紅的大作家的作品給吸引住了,它們強烈的刺激着我的購買慾和佔有慾。我讓售貨員把幾本我中意的書拿給我看,我一本一本細細地翻着,新書特有的油墨香讓我沉迷和陶醉。我想,若是我能擁有它們或哪怕是其中的一本該有多好。直到售貨員有些不耐煩了,我才不得不依依不捨地借故離開。我的口袋裡沒有一分錢。

  我一步三回頭地走出百貨商店,心裡沮喪極了。我想回去問母親要錢,可是我該怎麼開口呢?當我再回到攤子上時,我們家那幾大筐東西依然好好地呆在車上。別說東西還沒賣出去,就算全部賣了,那樣賤的價格那麼不值錢的東西,又能賣幾個錢呢?更何況,那是家裡指望着用來過年的錢,我又如何開得了口呢?我並非不了解母親的難處,但是,那幾本書已經揪住我的心。我難道就這樣空手而歸么?

  思忖再三,我還是向母親開了口。當母親從我囁嚅的言語里明白了我的意思時,母親原本黯然的眼神竟有了一絲光彩,她毫不猶豫地從貼身的袋子里摸出一把角票,湊足三塊錢遞到我手上。而喜不自禁的我早就把家裡的窘境和母親的愁苦丟到一邊去了,接過那三塊錢跌跌撞撞地穿過擁擠的人流,一口氣跑到書店,買回了三本書:《叢維熙小說集》,《諶容小說選》和《蔣子龍短篇小說集》。

  近三十年了,那三本書依然擺放在我的書櫃里。看到它們,我便會情不自禁地想起二十多年前的那個墟日,想起我的含辛茹苦困頓一生的母親。

  兒時的記憶里,母親似乎從來沒有過空閑的時候,上山下地,砍柴鋤禾,沒有她做不了的事。峽陽的女人善編斗笠,周圍十里八鄉甚至鄰縣的農民頭上戴的斗笠都是出自峽陽女人之手。家鄉的山上生長的黃竹和一種船形的寬大的竹葉是編斗笠的好材料。為了一家人的生活,母親除了做家務侍弄地里的莊稼,餘下的時間總是在山裡奔忙。砍黃竹,采竹葉,她的足跡遍布家鄉的每一條山谷,每一道山樑。那時的竹葉,二十幾斤才能賣一塊錢。為了采竹葉,母親每次上山總是喝點稀粥,一大早就背只竹簍,拿把柴刀,戴頂斗笠出發。渴了喝山泉水,餓了還是喝山泉水。待到下午三四點鐘回到家,先咕咚咕咚喝下一大碗水,然後把剛採回來的竹葉整理好,打成捆,用竹蔑紮好,等到墟日挑到峽陽去買。母親忍飢挨餓辛勞一天常常連塊把錢也掙不到。

  由於掙錢的路子實在太少,收入實在有限,而一大家人用錢的地方太多,所以,母親一向節儉,從不亂花一分錢,甚至恨不得把一分錢掰作兩半用。

  或許因為自己一生的艱辛和不如意,母親滿心希望我能好好讀書,能有出息,即使再艱難母親也從沒有打消過讓我讀書的念頭。記得我上高中的時候,有一個周末,我要返校了,母親身上連二塊錢也沒有。我拎着米袋子和一罐鹹菜,站在村口的大楓樹下,等着去向別人借錢的母親。當我從母親手上接過那借來的二塊錢時,我流淚了,母親也流淚了。我特別理解母親為什麼會把登有我第一篇作品的雜誌視如至寶鎖進我們家的穀倉里。我也特別能體會母親在得知我考上師範學校時的那種寬慰的笑容。

  如今,母親八十多歲了,在苦難的人生里跋涉了近一個世紀,母親老了,倦了。而我也有了自己的兒子。每當節假日我帶著兒子回家去看望母親時,母親臉上那種滿足和幸福的笑容,卻讓我深深地愧疚。我沒有多大出息,一輩子只能當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學教師。我總覺得,我欠母親很多很多。母親的恩情是我無法報答的。

  母愛是一本我永遠讀不完也讀不厭的書,這本書將溫暖我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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