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記當年採茶忙

　　在這樣一個煙雨迷濛的季節，你總是不經意地想起那段採茶的經歷。

　　那是八十年代初，父親與村裡的一位堂叔承包了大隊的園藝場。家鄉是典型的江南丘陵，山不高，河也淺，實在是稱不上山清水秀，不知是什麼時候，人們在那荒山上種了茶樹，於是成了改革開放村集體承包的實驗園。而我當時正從小學跨出初中，大約十二三歲，讀書之餘理所當然成了一個採茶郎。那時的我們，似乎父母從不擔心我們的學習，放學一回來，就督促我們做各種各樣的農活，或許那時家庭作業也少，所以你印象中只記得那做不完的農活，扯豬草，砍柴，插田扮禾，雨天去山上栽紅薯苗，窖（方言讀gao)洋芋子（學名馬鈴薯）。。。。。。這或許是父母對我們的一種言傳身教，即便讀書不成，到時也不會四體不勤，五穀不分。而對我們來說，這意外地成了人生中最大的一筆財富，讀過那麼多的書，大多退給老師了，而勞動留下的記憶，隨着年歲的增加，反而越來越清晰，這或許是人生的一大悖論，你曾經那麼反感的“勞動改造”深深影響了你一輩子，與你如影隨形，而無限嚮往的讀書生涯卻成了浮雲，因讀書遭遇的人生晦暗亦與日俱增，“知識越多越反動”，一點也沒錯，真叫人無可如何。還是回到那美好的往昔，陽光燦爛、朝氣蓬勃的八十年代，那真正的藍天白雲，泥土散發出誘人的芳香，我們打着赤腳走在八十年代的田坎上，唱着“希望的田野”，一路歡聲笑語，永遠不知憂愁，奔向綠油油的茶場。。。。。。

　　其實，那是的採茶並沒有如此的美好和浪漫。雨天去採茶，我們帶着斗笠，身上披着自製的塑料雨衣，可是摘着摘着，一身還是弄濕了，要是夏天還好些，如果是轉暖還寒的初春天氣，一身弄濕了，就凍得冷颼颼的，摘茶葉成了機械的動作，手根本沒有什麼感覺，唯一的好處就是觸到呵（呵癢的意思）剌子（一種長在茶樹上的毛毛蟲)，沒有大晴天那樣痛癢難當，因為你的手整個麻木啦。

　　還是在雨天，一次摘茶葉，你擔任司稱，你的一個小學同學也在茶園摘茶葉，你認為他摘的茶葉老葉子太多，不給他過稱，結果他惱羞成怒，先是與我爭執，後來說著說著就扭打起來，你向來不擅長打架這樣的武功，所以，沒多久，就落了下風，然後羞恥的嚎啕大哭起來，在哭的當中，你分明看到站在高處的一個女孩(也是你的一位小學同學）投來那一縷關切的目光，這目光讓你感覺很微妙，有溫暖也有點丟臉，然後你終究停止了哭泣，腦海深深刻下了這一幕一幕。

　　晴天摘茶，除了怕呵剌子，還怕艷陽高照。不過有時，天氣太熱，大家也會找地方休息休息，挨着茶園旁邊的那片樹林成了我們的樂園，在雜樹林里往來穿梭，摘麥栗子坨坨，用於投擲遊戲，玩累了，找棵擋蔭的大樹，摘棵樹葉，罩在臉上，便可以靠着大樹呼呼大睡。有時，為了躲蔭，還可以下到山下面的小溪去抓螃蟹，抓小魚玩，不過有次經過一塊陰涼處，發現了一條水蛇，嚇得我們抱頭鼠竄，從此再也不敢踏足蛇的禁地。

　　春日摘茶，天氣溫和，不冷不熱，是最舒服的。可你印象中最深刻的卻是那次"逃摘"。那是清明節前後，山上萬紫千紅，春光爛漫，我們摘了一陣茶之後，習慣性的去旁邊那戶人家喝水，這一家人其實就一個女孩子與她媽媽相依為命，家徒四壁，女孩比你稍大一點，卻早早失學在家，從事各種農活，當然我們也知道她是摘茶葉最勤的，是我們的摘茶大戶，所以就慢慢熟悉了，而她對我們也很友好，主動招呼我們去她家喝水（因為我們家離茶場有三四里路)，這樣一來二去我們就成了她家的常客。這不，我們又到她家去喝水啦，喝完水，我們對她房前屋后那一攢攢的映山紅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於是大家忘了自己的差使，一步步往山裡走去。這位小姐姐成了我們的嚮導，山裡的寶貝太多啦，除了映山紅，還有筍子，蘑菇，更讓我們稱奇的是，我們翻過了那一座山，發現山下有一個美麗的湖，（後來才知道它叫兔子庵水庫），那清泠泠，綠悠悠的一汪碧水，與秀美的山色相映襯，讓我們恍惚置身於一個世外桃源。我想本人後來那麼地迷戀祖國的大好河山，是與這一次意外地與大自然的美麗邂逅分不開的。當然這一天，我們玩了一個盡興。從此你腦海又刻下一個勤勞、善良的女孩形象。三十年後，舊地重遊，茶園已經荒蕪，茶樹早已砍伐殆盡，那位小姐姐的土磚屋也變成了紅磚屋，你遠遠地看到她屋門前站了幾個中年男人，那臉孔卻是很陌生，本來還想去問問他們這一對母女的情況，可猶豫再三，還是作罷，或許讓她們留存在那時的美好印象中，更好些。然後你循着記憶中的路線，順利地再次找到了棲息在大山環抱的那一汪碧水，這裡真安靜，或許這就是傳說中的神所棲息的地方吧，你不敢打擾他們太久，在時空交錯中重新回到現實。

　　人生的路是如此漫長幽深，而光陰卻是如此短暫易逝。八十年代的我們，是那麼熱切地盼望2000年快來到，記得那時的作業本上都印着一個少年“奔向2000”的圖畫，這其實是代表一代人的心聲。可當我們真的一腳踏入2000年時，想象中的美好套用一句時髦話，它真的成了一片浮雲，無處覓蹤。反而剛剛逝去的八十年代不時地勾起你絲絲縷縷的回憶，陽光燦爛、朝氣蓬勃的八十年代，那時的藍天白雲，泥土散發出誘人的芳香，我們打着赤腳走在八十年代的田坎上，唱着“希望的田野”，一路歡聲笑語，永遠不知憂愁。。。。。

　　背影後面更有那溫柔關切的目光相隨，還有那清貧歲月的守望相助與溫馨友情時時溫暖我們稚嫩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