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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根藤條有多長

手機:M版  分類:經典散文  編輯:pp958

一根藤條有多長 標籤:你不知道將來有多好

  上世紀七十年代一個冬天,我在一個半山區小村蹲點,結識了一批農民朋友。其中有一位秦姓小伙,非常熱愛文學,天天晚上纏住我給他講李白、杜甫。半年時間,我們建立了很深的感情。第二年春荒一過,我奉調回機關工作。臨離開時,他戀戀不捨地說:“你千萬別忘記我這個學生,要常常想着我。”我說:“我會的!”他說:“我說的‘常常’不是一年兩年,也不是十年八年,而是很長很長。”我笑着說:“很長很長是多長?”他想了半天說:“就像我們山上的藤條那樣長。”

  這個小伙的話引起了我的好奇心,我追問:“你說的藤條究竟有多長?”他笑着說:“六十丈。一丈就是一年,你要想我六十年啊!”

  “吹大牛!從這山腳到山頂也沒有那麼長。”我有點奚落他。

  這時他倒認真起來,急着說:“真的,我沒有誑你。我十歲的時候……”

  他說,他十歲的時候有一次跟爺爺進山砍柴,爺爺見一根藤條長得長長的,說:“這麼好的藤條,咱們慢慢把它盤起來不要弄斷,割回去可以編一張頂好的藤椅。”他們小心地從東邊的半山腰盤起,還未盤到溝底,爺爺已經扛不動了,只好惋惜地割斷另盤。剛剛盤過溝底,爺爺又扛不動了,只好又割斷再盤。就這樣,一直盤了五盤,幾乎到了對面的山頂才攆到葛藤的根。爺爺說,那根藤條至少有六十丈長,藤條一年長一丈,長這麼長得六十年呢!

  “那後來呢?”我有點相信了。

  他說,這根藤條拉回家后,爺爺用它整整編了四張藤椅,還編了一個簸箕。打這以後,這根藤條的事就掛在了爺爺的嘴上,逢人就說,說的滿村子人都知道了。這還不夠,他還把這根藤條和交朋友連在一起,說真正的朋友就要像這根藤條那樣,穿山跨溝,再遠也不能斷。

  “爺爺這是不是話有所指啊!”我追問。

  “爺爺是指的他和小黑爺爺交朋友的事啊!他從十幾歲和小黑爺爺好上了,整整六十年,沒有翻過臉,更沒吵過架。”

  爺爺說,那還是前清時候,他剛十六歲,和鄰村小黑一同進山割竹子,遇上大風雪。他們背着沉重的竹捆往回走時,爺爺不小心滑落山溝,左腳還被竹籤扎傷,一步也走不動了。小黑扔下竹子,冒着刺骨的西北風,背起爺爺摸黑爬了二十里山路,才回到了家。從那以後,兩人就結成了生死之交。誰家有事,只要聽說就會不請自到,當成自家的事來做。爺爺說了幾件事,我至今還記着。

  有一年六月,夏忙剛畢,家家戶戶都在揚場曬麥。傍晚時候烏雲積聚,似有一場暴雨降臨。小黑奶奶託人捎信說,他們家八石麥子正攤在場上,小黑爺爺有事回不來,叫爺爺過去幫忙。當時我家場上也曬了三石麥子。爺爺給奶奶說了句“家裡的麥子交給你了”,拔腿就往小黑家裡跑。小黑爺爺家裡的麥子下雨前全部收起了,可我家的麥子由於奶奶身小力薄,有一多半淋了雨。第二天一早小黑爺爺過來感謝,爺爺說:“謝什麼?一尺沒有一丈長,咱們是啥關係!”還讓奶奶做了臊子面款待,兩人說到天黑才散。

  還有一年春天,南山的土匪要擴大隊伍,拉上了爺爺,非要他當土匪不可。爺爺說啥也不幹,土匪頭子打得他渾身是血死去活來,丟在山下一個叫鬼打旋的地方。一個過路的行人看到爺爺奄奄一息,問過情況給小黑爺爺捎了個信兒。第二天,小黑爺爺就從百里以外趕着大車過來把爺爺接回了家,爺爺養了半年多身體才好起來。爺爺回憶這一段時,含着眼淚說:“《三國演義》上有‘恩同再造’”的說法,這就是‘恩同再造’。這種朋友情誼,我一輩子也還不完,得用兩輩子、三輩子來還”。

  打這兒以後,爺爺總想着給小黑爺爺做點什麼。有一次兩人在一起說閑話時,小黑爺爺唉聲嘆氣地說:“看來我這一輩子只有一個女兒的命了,大夫說我老婆不能再生養了。”爺爺着急地說:“沒有兒子咋能行?我來想辦法,不能生可以養啊!老輩人不是說過‘螟蛉之子’么,咱們抱一個。”爺爺聯繫他的朋友四處打聽,半年以後終於打聽到周至地界一家父母雙亡只留下一個月子娃無人照看,馬上趕了過去,和他們的家族好說歹說,用五斗小麥換回了這個娃。小黑爺爺一家喜出望外,給孩子起名天降,在村裡做了滿月宴,一直當親兒子對待。孩子聰明伶俐,後來高中畢業,還當了村黨支部書記。小黑爺爺說,這得感謝我爺爺,天降是爺爺從老天爺那裡領來的呀!

  到了五十年代初期,兩個村子都成立了互助組。可我家窮,沒有牛入不上組,耕種困難。小黑爺爺經常把牛牽來為我家幫忙,兩家聯繫越來越多。這時,小黑爺爺的女兒和兒子天降,我的父親和小姑也都大了。有一年秋天忙畢,小黑爺爺提了一壺酒、一塊肉來到我家諞閑話。席間,小黑爺爺說:“你看孩子們都大了,他們相處得也不錯。我看咱們乾脆兩家合一家,讓你家的大兒子娶了我家的大女兒;我家的天降娶了你家的小女兒。你看咋樣?”爺爺一聽,拍着大手說:“好,好哇!我早有這個意思,孩子們也會同意的。咱們一言為定!”后經兩家商議,第二年春節一過選擇吉日,兩家就辦了結婚儀式。辦喜事那天,兩個村子人山人海,連周圍的村子也都來看熱鬧,說像這樣的奇事,人老幾輩都沒有見過。

  前年冬天,爺爺已經76歲,重病纏身卧床不起。他自知不久於人世,把父親和我叫到床前說:“我這一輩子沒大本事,就是交了小黑這個好朋友。常言說‘一輩輩兒朋友三輩輩兒親’。今後我們兩家的情誼,遇到再大的溝坎,哪怕是穿山跨溝,也要走下去。可不能斷啊!”父親含着眼淚答應:“我記下了,現在我們一時親里套親,不會斷的。”

  秦姓小伙講完這些故事表情沉重,似乎思緒還沉浸在爺爺過去那段歲月里,我也很受感動,說:“朋友情誼就應當這樣。你爺爺說得對,真誠的友誼應該永世長存!”我從那個村子離開后,幾十年間同小伙一直保持着聯繫,多次和他一起研究古典詩詞,他爺爺的那些故事我也一直記在心中。

  (2014.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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