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在母親身邊

　　今晚的月亮竟然這麼圓，這麼亮。

　　老母親終於停止了她那無休無止的呻吟聲，睡著了。自從耳朵徹底聾掉以後，母親就多出了一個毛病：只要是醒着，就不停的呻吟，長一聲短一聲的，惹得兒孫們都不勝其煩，惟恐避之不及。可是她自己卻並不知道自己在呻吟不停，因為她絲毫也聽不見。沒有拉窗帘，母親沒有拉窗帘的習慣，她說，看不到星空，她會悶得慌。月亮慢慢地從山頭爬過來，移上樹梢，照得整個夜空那樣地空明、澄澈，就這樣面對面地與月亮對視。整個一鋪大炕，就躺着母親和我，我躺炕頭，母親躺在我旁邊，這個位置從我出生起就沒有變過，如今已經幾十年了。

　　母親以她柔弱的身軀養育大五個孩子，童年時覺得媽媽就象月亮，我們是圍繞着月亮的小星星。長大后，兄弟姐妹們卻象蒜瓣一樣散開了，母親成了中間那根孤獨的桿。我，她最疼愛的幺女，卻離她最遠。多少年了，自從少小離家，至長大成人，安家立業，我就這麼一年兩次象候鳥一樣準時地回家，睡在母親身邊。我無從知道這對於如今已過八旬的老母意味着什麼，我只知道這是我心中的一個號令，不服從，便寢食難安。有了小家以後，每次回老家，我仍然堅持獨自與母親同睡。有時，八十多歲的母親半夜醒來，會象兒時一樣摸摸我的胳膊，摸摸我的臉，甚至把臉湊到我的額頭上輕輕的親一下，親得我心酸，親得我流淚。一年兩次睡在母親身邊，這比黃金還要珍貴的母愛時光啊！有人曾經計算過：就算20歲開始離開母親獨立生活，從此以後，每年給母親兩天時光，直到60歲只能陪伴母親80天。母親20年的養育只能換來餘生80天的回報。況且，有的人是每年兩天也不肯給母親的。

　　睡在母親的身邊，看似多麼簡單的一件事啊，然而這卻已經是多少母親的奢望了。每個人，都從依戀母親的懷抱開始，到年少時的默默掙脫，到成年的徹底獨立，好多人，再也不肯睡回到母親身邊，他有嬌妻，有愛子，有永遠也照顧不完的人和事。母親，就象那輪孤獨的月亮，白天，再也沒人需要她的光芒，只有在寂靜的夜晚，她才緩緩的劃過天空，巡視每一個始終在她心裡的孩子，用目光輕輕撫摩她的孩子們。

　　孩子們，睡回到母親身邊吧，這也許是對母愛的最好回報。

　　2012年7月12日（農曆5月24日）夜。

　　最後一夜，陪在母親身邊。母親躺着棺材里，我守在外面，陰陽相隔。

　　母親終年85歲，走時表情安詳。

　　母親，你永遠活在我的心裡。

　　謹以此後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