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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無痕

手機:M版  分類:寫人散文  編輯:得得9

  往事無痕

  迪心

  歲月有跡,剎那已晚;

  往事無痕,記憶永生。

  ——緣起

  朱龍,名字有些怪異,大家都喊他老朱。

  老朱習慣獨自一個人,站在樓頂仰望,或是星空,或是藍天白雲,或是雷雨風暴。老朱習慣了一個人的寂寞,微微仰起頭,默默等待淚水輕輕從眼角划落,留下兩抹淚痕......

  川西崇山峻岭之中,一條彎曲的溪河盤桓穿梭,溪水清澈見底,自由歡快的魚蝦觸碰着油綠的水草,恰似男孩溫柔的手輕撫女孩飄柔的發,如同流動的韻律,唱響着甜美的音符。

  九妹,十六歲的花季,四季都在歌唱。唱綠了溪邊草,唱紅了枝頭花;唱黃了田中穗,唱甜了地頭瓜。

  這甜美的歌聲不僅唱樂了孩子們的笑臉,同樣也唱歡了少年郎的心房。

  溪河旋繞,依山傍水,綠竹茵蘊之間,有一大院,稱為蘭家大院,泥瓦磚木結構,九宮格布局。

  上堂三間房,中間供奉蘭家祖祗,左右是蘭家祖輩卧室;左右各兩間房,中間為橫向長方形天井,約莫20餘平方大小,有假山水池,中堂為蘭家吃飯會客之所。上堂中堂按三三九宮格布局,天井為九宮格中心。

  東西廂房則由上而下,兩列六間大小,廂房設縱向長方形天井。東廂房為蘭家人居住;西廂房則為朱家人居住。

  下堂則與中堂隔離,須從中堂外走廊經兩側廂房階梯而下。下堂布局也是按三三九宮布局,下堂中間也設天井。下堂居住有蘭家其他子嗣居住。

  長工葉家和謝家則居住在下堂之外的偏房之中。

  朱雲,朱家三兄弟老大,又稱朱大少。朱家長輩曾是當地大地主蘭霸天家的賬房,土改之後,蘭家大院被百姓們分了。朱家打倒大地主有功,人雖然不多,卻佔據了蘭家西廂房;蘭家老小則被安排到東廂房和下廂房。

  九妹,又名小君,姓李,其父母曾是蘭家長工,土改后搬遷到蘭家大院外五百米,新建一座三三九宮格泥瓦房。李家子嗣特多,小君排行老九,稱為九妹,其上四個哥哥,四個姐姐,其下還有個幺妹。據傳李大爺解放前被大地主蘭霸天送給國軍當“壯丁”,李大爺急中生智,心一狠,左手拿起菜刀將右手四個指頭給砍斷了,以傷劫逃過了生死劫。

  據老人們講,“三年災害”時期,李家兩個哥哥和兩個姐姐被餓死了,李家大爺餓得吃“仙米”——一種白色粘土,腸道梗阻,死過去了,後來找到一位姓許的老婆婆,用稻草撮成細繩,點燃點炙李大爺的肚臍,並用手柔順,用手摳,這才救了李大爺的命。從此後李大爺認許婆婆為乾媽。

  “文革武鬥”時期,“紅旗派”和“造反派”在蘭家大院兩個山頭乒乒乓乓地打起槍戰,死了不少人。一天“紅旗派”送飯的炊事員被亂槍打死了,李大爺趁亂去把那一挑飯菜撿回了家,這是李家大小從來都沒吃過這麼好的飯菜。後來“紅旗派”的人來查,卻也沒辦法,就逼迫李大爺去送飯。這當然給李家老小解決了暫時的生活問題,可也給李家再次帶來災難。九妹的三哥和二姐在給“紅旗派”送飯時被“造反派”打死了。這樣李大爺一家只剩下大姐、三姐、九妹和四兒。李大爺害怕斷了宗祠,又讓李大娘懷上了。這一次居然是雙胞胎,可當李大爺衝進房間一看,是兩個女娃的時候,氣的又打又罵,抱起這個看那個,的確是兩個女孩,順手就往尿缸中扔去,大罵而出。李大娘艱難從床上爬起,艱難走到尿缸邊,抓出兩個女兒,急忙救護,最終只撿回了一個女兒的命。也就是後來的幺妹。

  從此後,李大爺獨寵四兒,三個女兒不準讀書,只有四兒可以讀書。而李大娘則靜心呵護幺妹,文革以後,幺妹得以能上高中。

  九妹則還沒念完小學三年級,就被李大爺強迫下地勞動了。

  一晃數年過去,九妹出落成大十六歲的大姑娘了,也到了談婚論嫁的時期。那時候雖然婚姻法規定也要年滿十八歲才結婚,可是農村並未遵循這個制度的。

  朱家大少朱雲,憨厚樸實,又有文化,與九妹情投意合,李大爺和朱大爺都同意這門親事。朱雲,因為有文化,被公社安排在煤礦里當技術員,可謂也是吃國家飯吃皇梁是人了。

  朱雲在家雖然老大,卻不被朱大爺喜歡,因為憨厚老實,卻經常被兩個弟弟欺負。要結婚娶老婆,就得分房呀,朱大爺和朱家兩小兄弟都不同意分房給朱雲。

  朱雲只得東挪西借,好不容易湊了一些錢,在蘭家大院與李家之間的山凹里修建了一間泥瓦房,算是小兩口的新家吧!

  九妹十八歲那年,誕下一名男孩,取名朱龍,望子成龍之意。

  然而此時正值文革中期,“一打三反運動”如火如荼, 即打擊現行反革命、反貪污盜竊、反投機倒把、反鋪張浪費。與此同時“清理階級隊伍”,即所謂“清理”叛徒、特務、走資派、反革命分子、地主、富農、反分子、壞分子、右派分子等九種人。

  朱家被定性為地主爪牙,屬於被打倒之列,朱大少被打折了右腿;李家因為家中有“手風車”,一種農用工具,被劃歸為富農,屬於被“清理”之列。整個生產隊被後起之秀另一蘭家地主長工李正武所掌控。而朱雲的腿正是被李正午命人打折的。

  九妹與朱雲雖然結婚,卻沒有正式的結婚證,是無效的不合法的,而現在李正武如日中天,他家的幾個兒子耀武揚威,飛揚跋扈起來。打折朱雲的腿,目的是九妹,李正武想把九妹嫁給自己的兒子李家雲。

  一個剛剛建立的家,就被李正武借運動之名給拆散了。李大爺家被劃為“富農”之列,卻出了手風車之外,別無他物,李正武威逼利誘不成。加之都是李姓宗祠,有違祖訓,李大爺堅決不同意這強加的婚姻。

  朱雲被打折了腿,也失去了工作,沒有了收入,李大爺也執意否定這門婚姻,不準朱雲與女兒往來。雖然已經修建了小泥瓦房,李大爺總要去把朱雲趕走。

  文革運動,一日三變,很快李正武也被打倒,另一長工陳大爺崛起,成為生產隊隊長。

  一直以來,陳大爺與李大爺解放前就要好,解放后也一直保持密切往來。原本李大爺就想把九妹嫁給陳大爺的長子陳貴。若非因為文革初期朱家得勢,就不會有朱雲與九妹的插曲了。這下好了,李大爺被重新劃為貧下中農,並接納城市青年下鄉再教育。

  順理成章,陳貴與九妹成婚,並舉辦婚宴。

  就在婚宴那天,李大娘帶着外孫朱龍去參加婚宴,然而剛走到陳家院子,朱龍才知道是自己的母親和陳貴結婚,剛滿三歲的他,已經明白一些事,突然大哭起來,狠狠地推攘了一下陳貴,猛地衝出院子,陳貴一路追去,跑了兩根田埂才把朱龍抓住,卻被朱龍又罵又抓又打,只好放下,朱龍一個人跑回了家,而外婆也追了回來。

  婚事已成,但陳貴卻無法進入九妹的家中,一則這是朱雲所建,二則朱龍不準陳貴進門。九妹也無法帶朱龍去陳貴家中,因為每一次連哄帶騙到了陳貴家門口,朱龍就跑了,打死都不進陳貴家門。這樣,大部分時間,朱龍在外婆家與表哥表弟們玩耍。九妹沒法,只好還是住在小泥瓦房中。陳貴便在小屋左側搭建了一間泥牆草房,作為廚房和豬圈。然而朱龍依舊不能接受陳貴。

  這期間,朱雲因腿殘瘸,被安排到大隊看守茶場,自身難保,也無法顧及朱龍。

  不久,九妹生下二妹。

  李大娘心痛外孫兒女,孩子不認這個陳貴,咋辦呀?孩子越大,反抗性越大。而李大爺卻偏偏喜歡這個外孫,孩子既然認定這裡的家,不如就新招一個女婿吧。

  在媒妁之約下,九妹帶着朱龍兄妹與李大娘一起去見那位叫肖陽的夫婿。朱龍一到,肖家大娘一把就把朱龍抱在懷中,親熱之極,並塞給許多糖果。肖陽抱起朱龍,一起逗玩,朱龍並無抵觸的情緒,李大娘擔心的事沒有發生。

  就這樣,肖家與李家結成親家。肖陽也很順利地入贅李家,不過還是住在朱雲修建的小屋裡。

  肖陽,原本在一家兵工廠工作,卻因為武鬥期間參加了“紅旗派”,被抓囚禁了一百天學習改造,其後工作也沒了。

  為了改變這個家的面貌,肖陽跟隨援藏部隊去了拉薩。

  九妹懷上了三妹,肖陽憑着部隊一些朋友關係借了一些錢,在西藏也掙了一些錢,回到九妹家,把小泥瓦房推倒,新建起一座四間開間的泥瓦房。

  李大爺非常高興,因為肖陽送了一件軍大衣和軍用行軍毛毯。三妹生下后,李大爺心痛兒孫,便把毛毯給了三妹做睡床,後來被三妹尿爛了。軍大衣則被李大爺一直穿着去世,最後與紙錢一起焚化進入天堂。

  肖陽送了一對小指粗細的銀鐲子給李大娘,李大娘則一直戴在手上。當兒孫們生病發燒時,李大娘則用銀鐲子包裹了雞蛋給兒孫們滾抹退燒。

  朱龍則改名肖龍。卻因為陳大爺緣故,一直上不了戶口。後來李大娘去找了村支書,這才同意把肖陽戶口遷來,但朱龍的名字依舊還是朱龍。因為朱雲也不同意把自己的兒子名給改了。

  每七天趕集一次,朱雲總要帶一些糖果回來給朱龍。但每一次總被李大爺轟走。瘸腿的朱雲只好偷偷地趁李大爺趕集回來之前,把糖送給兒子。

  這樣總是偷偷摸摸地樣子,朱龍也起了心,因為每一次給糖,朱雲總要朱龍叫爸爸。朱龍對於出現在自己世界的三個男人:朱雲、陳貴和肖陽,這三個人都要自己喊爸爸,這怎麼可能?於是誰也不喊。

  終於有一天,朱雲再次把朱龍叫去給糖,被李大爺逮住了,並轟走了朱雲,不許再和孩子往來,而且也叫朱龍不要理睬朱雲。此後數年,朱雲依舊要在遠處喊兒子的名字,每一次卻被李大爺家的大狗追來咬。九妹家也餵養了一條大黃狗,朱雲被兩條大狗追咬過數次之後,再也不敢來找兒子了。

  朱龍該讀書了,在大家的努力下,朱龍的名字還是被改成了肖龍。二妹肖雨,三妹肖玲。

  文革結束了,中國進入改革開放,九妹生下了第四子肖彬。

  肖龍大學畢業后參加工作,恢複本名:朱龍。

  寒來暑往,春去秋來,年復一年,情景未變,容顏已老,物雖是,人已非。

  當朱龍再次踏上故里鄉土,祭拜父親肖陽之時,母親九妹告訴朱龍,肖陽墳墓之上的半山凹,就是朱雲的墳墓。

  肖陽的墳墓被弟弟肖彬打理的乾淨整齊,顯出人丁興旺的樣子。

  朱龍未說什麼,只是不經意間晃了一眼半山凹,戚戚枯草長滿了墳塋。

  經過歲月洗禮的臉,飽含滄桑卻充滿了憂鬱。單純與天真的稜角,被所謂的人情世故無情地磨滅。複雜虛偽的圓滑與世故,被諳熟世情的憂傷化作難以企及的追憶。

  時間從指尖悄悄滑落,不着一絲印跡。

  當朱龍從懵懂中蘇醒過來時,那些曾經與着自己或有或無關聯的人們,已然不再有消息。外公外婆不曾為自己停留片刻,從未叫過的親生父親也在黯然中消失,叫過無數次爸爸的肖陽也在供養子女念書的勞累中早早病逝,最後留下的的只是彷徨無助的自己,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朱龍,這才理會到當年弱小無助母親的凄迷情形,而自己一味固執與頑強,居然是那麼地無情和殘忍。

  穿梭在記憶深處的歷往,摧殘着愈漸枯萎的靈魂。

  遺忘無可改變,往事漸已無痕。

  時間竟然如此匆忙,片刻之間已然老朽。

  命運居然如此殘酷,每一秒都瀰漫憂愁。

  ——緣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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