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酹故

　　??又飄起雨來了。綠草在風的笛聲中蘇醒。石板路上，青苔濕潤的夢被腳步聲敲碎。是誰來了？

　　??您好嗎？

　　??覺得我變了很多吧。好多年都沒來看您了，您不會怪我吧？

　　??我知道您不會的，媽媽說您是脾氣很好的人，很疼小孩子的。以前去外婆家玩，總會看到您在大廳里安靜地看着我們玩鬧。您的臉瘦瘦長長的，穿着對襟的衣服，眼光是那麼的慈祥，臉上帶着微微的笑。

　　??您的事情我都是聽媽媽說的，她說您對孩子可好了，從來不打罵他們。可惜我沒能真的遇到您，不然您肯定會很疼我的吧。會把我抱在膝蓋上，給我吃您下酒的花生米；會把我舉在肩膀上去看行頭橋；會給我講怎麼樣才能做出白嫩的豆腐。

　　??媽媽說您是辛苦了一輩子的人，所以您那麼早就走了。我想您走的時候媽媽一定非常非常難過，她知道您的辛苦，您的疼愛，還有很多的無奈。天還沒亮您就起來磨豆子了吧，天那麼冷，您還要到河邊去挑水。一個小豆腐攤能賺多少錢呢？但是家裡有好幾個正在長大的孩子，他們愛玩鬧，他們總是吃不飽，但您捨不得打罵他們，您把所有的苦累藏在慈祥的笑臉後面，只是在勞作了一天之後喝兩杯酒，把生活的艱辛和對未來的憂慮和着那些火辣的液體一起咽下去。

　　??小時候，每回來看您都是我最快樂的日子。媽媽、爸爸、大姨二姨，舅舅，還有表哥表姐們都會一起來。我是最小的小孩，他們都會很小心地看着我，怕我爬山累了，摔了。但我偏不要他們管，每回都是要跑在最前面，您一定是在旁邊偷偷笑我了吧，笑我追不上表哥就會氣得哭鼻子，笑我捧着媽媽給的雞腿吃得滿臉都是油，還是笑我下山時總會害怕地牽着爸爸的衣襟呢。那時山上還沒有石階，我們爬的可是真的累啊，但是因為都是親人，因為很難得有機會聚在一起，所以總是很開心。

　　??現在，大家聚在一起的時候少多了。我也離開了家，在他鄉有了一個自己的小家。所以好多年沒有來看您了。人總是有很多必須做的事情，又有很多做不到的事情。必須做的，不一定是自己喜歡的，做不到的又經常很無奈。我想，辛勞一輩子的您應該可以理解的吧。我也很想回到從前，回到那些可以快樂地和大家去看您的日子，從前多麼美好。

　　??不過，我想您也會喜歡長大了的我吧。更需要我們去珍惜的是現在手中這份實實在在的美好，不是嗎？再辛苦的生活總是會有一點快樂，您就是找到了這點快樂所以才會一直那樣子微笑吧。

　　??外公，我敬您一杯，希望我能像您一樣珍惜生活中的每一點快樂。

　　??到了侶雲寺了，留着長須的老榕樹殷勤招呼着。站在欄杆前深呼吸，四月的雨細細地把山下一塊塊的水田和房屋縫成老僧身上的百衲衣。左邊的小門扉不扣自開，關不住的春色早已履跡滿山。

　　??您好嗎？

　　??對您，我一直有着深深的愧疚。快十年了，因為學業，因為出門在外，我一直沒有去看您。幾次午夜夢回，看到您熟悉的蒼蒼白髮，灰白色的衣服，嘴角有兩道深深的皺紋。我知道您在怪我，我不辯解，還是像以前一樣坐在您小屋子的門檻上聽您的教訓，好嗎？

　　??今年春天，本來一早就跟媽媽說要去看您的。我跟媽媽說，我要告訴您我結婚了。那個您總會留幾塊小糕點等她的小孫女長大了，要和一個愛她的男人一起走以後的人生路。我想您一定會用扁扁的嘴笑話我：“妹仔變大人咯。”然後利索地翻開枕頭給拿個紅包塞在我手裡，“真心歡喜呢！”您的手粗粗的。

　　??上回吃飯時妹妹又是挑三揀四，媽媽嘆息：“以前小時候偶爾吃苦瓜，向你們外婆要求要吃一頓乾飯，都會給你外婆罵‘要死啊，吃苦瓜為什麼就得吃乾飯’。”可以想象當時您生氣的樣子，一定穿着寬腳的褲子，頭髮整齊挽着，兩眼瞪得圓圓的。媽媽總說小時候很怕您，您比外公凶多了。有次下大雨，他們一群孩子把家裡的臉盆啊、木桶啊，都搬到院子里玩水，玩得像渾身濕淋淋像小泥鰍一樣，結果被你用竹竿狠狠地揍了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