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在山崖

　　大山蔥綠一片，是久違的雨露拯救了枯萎的生命，雨的清香被風吹得悠遠而深長，人的呼吸就爽朗了世界，森林的山麓便有了無窮的魅力，沿着山腰的崎嶇土公路一路攀越，顛簸了筋骨，身軀被撞擊，驚奇愈發衝動起來，想把群山攬入胸懷，一個舒展的動作，一個敞開的姿態都令人澎湃。

　　進山不久，便遠遠看到羚羊在車的前方，有一群的，有三兩隻的，也有落單的，在車經過他們之前，所有的羊全部奔向一個方向，山崖峭壁邊，他們的蹄牢牢壓在泥土上，每一顆粒的土被踩得緊貼大地，餘光掃着闖入者的行徑，做着準備奮力一躍的姿勢，前方是萬丈的深淵，後面是闖入者的領地。

　　每一次，看着他們如此惶恐又決絕，我讀不懂，為何要站在前無路、后不退的絕地，他們的眼睛是如此哀怨如此悲情，轉動的四周彷彿是黑暗的來臨，縱身一跳就是萬劫不復的雲海，他們會退回來嗎，回來與人和睦相處，回來在所有的生靈中自由棲息，可是他們的一切準備告訴了人們，殺戮是他們的記憶。

　　他們也曾一起與我們共存，吃着珍惜的草，從不連根拔起，等風吹來又是一片翠綠，輕輕舔着溪水，漣漪盪開，清澈見底，無聲有序的靜逸，雲飄來時，陽光笑了，羊兒們追逐嬉戲，愛情的花激情綻放，繁衍生息。

　　他們幻想着如詩的生活能夠永遠，卻總是在黎明前，找不到兒女、妻子、甚至丈夫，離開、遷徙、被迫四分五裂，從草原躲到了高原，躲到了深山老林，他們學會了用蹄攀援，用蹄爬樹，學會了吞咽那些苦澀的枝葉，還有帶刺的寬葉，再也不相信共處相親的神話，於是，萬丈懸崖也不懼，千里坑底也無畏，他們就那麼站着，全神貫注的站着，是他們對生命的敬畏，是對自己純潔的膜拜，卻是，笑看人類的無恥與不齒。

　　他們臨在山崖，不屑左奔，也不想右逸，儘管，左右兩旁只需輕輕一躍就是叢林深處，就是自由天地，便可馳騁，但是，他們寧肯縱身一跳，也不願左右逢源，也不願苟且偷生，他們的血液里竟是如此聖潔如此堅貞，那低頭的一瞬註定是莫大的羞愧，要堅守的遺傳基因，不容許有一絲一縷的玷污，千年的傳承就是千年的抗爭。

　　生命，原來可以這樣重，又可以這樣輕，只要簡單的一步就可以，與山、與大地、與雲霧融為一體，他們為何就這樣固守桀驁的秉性。

　　於是，我們盡量遠離他們，不去打擾他們，不想我們的闖入亂了他們的寧靜，慌了他們的眼神，一種對生命的敬意刺痛了我的靈魂，他們迎風而立的一幕蕩滌了我入世太深的灰塵，我不敢去想，他們向前躍起的弧線是多麼壯美，也不去想墜落的飄浮是怎樣的悲情，我只想，在大山裡，靜靜的來，悄悄地走。

　　回望的那一眼眸，是我虔誠的尊重，他們悠閑的漫步，是我無語的蹤跡，羊在山崖，我不忍目睹。

　　大山靜寂，有風拂過，雨壓低了塵埃，清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