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風景之二

　　這組散文，寫作的時間跨度長達十年之久，考慮了人成長過程中的一些問題，試圖探究人性中存在的這樣那樣的一些問題，或者說劣根性，有些也淺陋，偏頗，但是在不停地思索。現在全文輯錄，懇請方家批評。

　　並非風景：有感於人性中文明的失落

　　人性中原有一些如玉石一樣的無價之寶，諸如正義感，同情心，羞赧之心……在世俗地摩擦與撞擊中，在禮教的侵襲與摧殘中，心靈中真、善、美的光焰熄滅了，消失了……

　　——題記

　　1“橡皮娃娃”的傳說

　　十一月了，冷風瑟瑟，夕陽西下。( ： )

　　在街道凹凸不平的石子馬路上。

　　一群花枝招展的孩子，追逐着一個光頭凸頂的男孩，前呼後擁，歡呼雀躍。

　　原來那個男孩手裡提着一個精赤精赤光不溜湫的死嬰，一會甩出一丈多遠，像摔一隻死老鼠，他們你追我趕，趨之若騖圍上去了；一會兒又抱在懷裡，像一個老道的少婦要給餵奶；一會高舉頭頂，一會架在脖子上，儼然一個精明的獵人擒獲了一隻鹿掛在脖子上，大步流星地走出森林，向人炫耀。

　　過了一會兒，一群小學生戴着紅領巾，排着整整齊齊的路隊，唱着嘹亮的“我們是祖國的花朵”走過來，大家嘩地一下，隊伍散了，幾個男生聚攏上去一看，大聲說：哎，是個女的，給你抱回家吧……

　　晚上，四歲的小女兒興緻很高地說，爸爸，那孩子光溜溜乖得像個橡皮娃娃。她哪裡知道她剛出世也是那樣子，只不過爸爸媽媽給了她生存的權利！《祝福》中祥林嫂的兒子被狼叼去了，她傻呼呼的走在路上，看到人家的孩子就喋喋不休，說是自己的阿毛，可是，今天的男人女人竟然棄屍與大街上，在大庭廣眾中荼毒孩子幼小的心靈，世上還有比這更殘忍的事情嗎？

　　2大人成了“沒有性別的孩子”

　　街道逢集。

　　街道的一個角落裡，幾間爛鐵皮房子背後倒了一大堆垃圾，破布片，塑料爛磚頭碎石快，另外一邊堵了不足一人高的一面牆，牆上尿液的痕迹像繪製的地圖。

　　有好多的男人在那個地方大不咧咧的方便，行人絡繹不絕，他們以天地為廁所，圖個省事，有的人扭過頭來瞧瞧，然後會意的笑了，有的人還隨聲附和幾句，卻沒有人去責罵，甚至也沒有人投去一個鄙夷的眼神兒。

　　前面不遠出的巷道里有人賣畫，牆上掛着一幅畫：黑色的背景上，一個戴着禮帽的小男孩，一個上身穿着短裙的小女孩，裸着下體，在一起親嘴，這幅畫題名《沒有性別的孩子》。

　　天地之間，成人對一幅畫能夠妄下斷語，自己在大庭廣眾下成為“沒有性別的孩子”卻習以為常，想當初亞當和夏娃在伊甸園偷吃禁果時還用一片樹葉遮掩着自己的裸體！

　　人啊，為了我們的尊嚴，請我們尋找我們失落的文明的吉光片羽。

　　（本文1999年12月發表於中國文聯出版社出版的《俊采星馳》散文卷主編邱傑李淑英）

　　3瘋言瘋語具象群

　　人是一種軟弱與剛強，光明與盲目，簡單與複雜，偉大與渺小的複合物，這並不是責難人，而是給人下定義。（狄德羅）

　　七月的一個黃昏。

　　一個農家的場院里，一群人在把一大堆麥草垛起來。

　　燥熱的空氣窒息了一樣，人人都沒精打采，他笑嘻嘻地走來了，個頭特別矮小，兩腳向外幾乎延伸成一條直線。頭髮髒亂，乜斜着眼睛。穿一件汗責班駁，黑白不分明的寬大破舊的長衫子。

　　於是那一群有氣無力的人興奮了，七嘴八舌的議論起來了。“唉，今天，怎麼這麼消閑，讓你老親家給解放了。”原來他給親家幫忙幹活，親家不給休息的時間。

　　“嘿，嘿……”他只是一笑。

　　“聽說，你們弟兄三個都讓老二的老婆一個人使喚，你們就這麼聽話？”

　　“嘿，嘿……”他還是那麼一笑。

　　“看你這麼一點兒高，今年幾歲了？”是一個十來歲的孩子嬉皮笑臉地問。

　　“三十了。”

　　嘩——當聽到這一聲怯懦而確鑿的回答后，喧囂的叫聲在燥熱的空氣里開鍋了。

　　“你有三十，別吹牛了？”

　　“你的相公（女婿）說你的力氣比牛大，你來挑幾杈麥草，讓我們見識見識。”

　　“這有什麼為難的，讓開！”他站穩當，手執鐵杈，狠狠的插進一堆糖葫蘆蔓一樣的麥草里。吭——吁，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一團草挑上去了……

　　喝彩聲此起彼伏，不知是對他成功的喝彩，或許是嘲諷。

　　一個女人晃着高聳的雙乳，鄙夷的笑了笑，走了。

　　一丘之貉。

　　發煙，倒茶，主人的孩子也分外熱情了。

　　那個人把一支煙夾在耳朵上，笑了笑，很滿足地頂着那一頂破草帽遮了面目，一顛一閃的走了！

　　夕陽的霞光把天空塗抹成一綹一綹凄然慘然的帶子，如一面被撕裂的人性的血旗倒在蒼涼的古戰場。（1995年7月）

　　4害怕過年

　　又要過年了，不知從什麼時候就不喜歡過年，現在竟然怕過年了。

　　年到了，人人都喜氣洋洋地回家了，下苦掙錢的，出門幹事的，當官的回來了，團圓在一起吃餃子，劈哩啪啦的鞭炮場震得人心暖洋洋的，家家戶戶門上大紅燈籠高高掛，一幅幅紅的、黃的、綠的春聯，倒貼的“福”字，“富”字給人帶來了喜氣，帶來了吉祥，各路諸侯都被請到門上了。天官賜福，恭喜發財，黑臉包公，長髯關羽，秦瓊敬德你追我趕紛至沓來，灶爺灶奶老兩口笑嬉嬉的，擠眉弄眼，高高在上，唯我獨尊，好象他們完全可以主宰一家的吉凶禍福，對“上天言好事，回宮降吉祥”的溢美之辭毫無愧色！向灶爺磕頭禮拜，祈富祛災，所有人的都虔誠，所有人的心事都像天女散花一樣春意盎然，五彩繽紛。在灶爺統帥的土地中央給親戚和活着的長輩磕頭，給死者擺放祭品供果，燒冥國銀行花花綠綠的鈔票，香爐里清煙悠悠……真是死的、活的、老的、小的都被安排得恰到好處，其樂融融，何怕之有呢？

　　然而，我不喜歡過年了，甚至怕過年了。

　　在家不出門，打麻將三五天不倒，熬得你眼皮耷拉，眼眶腫得通紅，伸一個懶腰，滾上床，呼嚕大睡，美哉香哉，可偏要自討苦吃，喝酒三場五場要奉陪到底，，直至你喝得酩酊大醉，天旋地轉，你才夠哥兒們，不擺臭架子，看電視，看得人困身乏。被瞌睡蟲折騰得渾渾欲睡，屏幕上的俊男靚女還甜甜美美地拜年……難得一份清靜自由，獨自干自己喜歡的事純屬枉然！

　　此外，大包小包，走親訪友，誠心也罷，虛情也好，禮品的價格讓你捉襟見肘，檔次讓你瞠目結舌！走了這家，怠慢了哪家，極難討得人人皆大歡喜。

　　人常說，年好過月難過，其實過月，只要有一顆平常人的平常心就好了，過年卻不行，寧窮一年，不窮一天嘛！

　　記得小時候，年關了，父親扯一方廉價粗布料子，母親在牆上瓣一塊土圪垃，一畫、一裁，熬個半夜，年三十就有訂衣服穿了，沒棱沒角，可我們希罕那是新的，我們驕傲那四大兜，再有一雙新布鞋，我們出去玩就有幾份志氣，幾份精神。一元二元三角五角的壓歲錢買些糖果葵花散了小朋友，我們就是富翁，就是首領……一進入臘月，喝了臘八粥，提了臘八葫蘆子，我們就掐指盼望過年！現在呢，現在不盼，反而怕了……

　　女兒三歲那年的除夕夜，我和妻互相慪氣，她氣呼呼地睡了，我一個縮在一個角落裡，有一種無名的怨恨和煩燥侵襲了我，唯獨女兒把她那一張張簇新的壓歲錢數一遍整好又撥亂，再數，再整，一會兒把她的糖果收起來，一會兒撒了，嘴裡念念有詞，過年好，過年好。忽然停電了，她急得大哭“爸爸，我的眼睛瞎了！”點燃了一根紅蠟燭，她照舊那樣玩，累了，倒頭就睡，臉紅朴朴的，表情愉悅而滿足。今年，她總說買些不危險的花炮讓她放，那晚上，點燃一支，聲音脆生生的，一串串紅火花跳來躥去，手舞足蹈，好象整個兒世間都是她的了。花不多的錢就可以給孩子買來光明，歡樂和興奮……然而。我的慾望是什麼呢？和我一樣的人，有多少錢能給他們帶來歡樂和慰藉呢？天不下雪，天要颳風，天上沒有太陽也能讓我們黯然掉淚，這或許有些杞人憂天的滋味吧！

　　今年快過年了，那家的麥地里又添了一座新墳，幾根哭喪棒孤靈靈地立在墳頭像幾個孤苦伶仃的孩子。他是我的一個同學，他父親只有這一根獨苗。他卻死了，死在年關，倆孩子，大的四歲，小的剛會爬，妻子還不知道丈夫為什麼不回來過年？也搞不清她家不缺吃不少穿不愁住，孩子長得乖，為什麼家裡過年不貼春聯？一位白髮蒼蒼的老父親的希望，一個年輕妻子的指望，一對孩子的靠山，一閃失中就轟然倒塌了，那位母親幾度昏迷的慟哭纖弱蒼白而無力，那一座新墳里埋掉了多少大人小人男人女人的夢想和歡樂，帶給人間的是什麼叫呢？“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這句俗語能讓所有的人都釋然嗎？能讓所有的靈魂都得到慰藉嗎？

　　生活的全部內涵或許不僅僅是一次偶然能夠詮釋，可人生能夠承受多少意外的災難呢？

　　死了的，讓他死吧！活着的還要活，年要過月要過日子要照常過！然而孩子又怎能知道大人的煩惱的悲哀呢？月缺月圓，花開花落，歲歲年年花相似，年年歲歲人不同！

　　年到了，幸福的家庭是一樣的幸福，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什麼時候，我能不怕過年呢？（1998年12月）

　　5兒子和我都在成長

　　記得有人曾這樣說：孩子，瘋子與詩人都是人類的老師。

　　——作者題記

　　兒子今年四月十三日剛過了一周歲。小腦袋唯有腦門那兒留了幾根稀稀落落的頭髮，其它部分就一窮二白。同事們親昵地稱之為張三毛！

　　兒子周歲過了十三天就躍躍欲試，蹣跚挪步，扶着人或其他物件就能走老遠一大截。再後來就能獨立行走。當然，跌倒摔疼是少不了的，每次摔倒倒就對着你笑，乞求你把他拉起來，如果置之不理，就哇哇大哭，坐在地上或者索性就躺在地上，小腳不停地亂蹬，甚至打幾個滾也常見。似乎征服不了你就決不善罷甘休！這時，如果你心慈手軟就敗了，把他扶起來，就咿咿呀呀還要你給擦掉身上的泥或其它污物：如果心硬如鐵不予理睬，他哭一段時間就會兩手着地，再臂部揚起，很努力地掙扎三兩下，重新站起來拍拍小手又走了。就這樣三番五次地滾打跌爬，兒子硬挺了，甚至連我門前那級台階也能勇敢地面對了。上的時候，先兩手着地，撐起身子，然後一腳勉強落上來，再移動全身……下台階時，先一腳着地，再慢慢地讓另外一隻腳落地，站不穩就走了。我現在看，在孩子遇到困難和挫折時，不能直接給予幫助或者某種外力，讓自己哪裡跌倒哪裡爬起來，逐步學着走路，做人才會有路可走。聽說，母燕喂哺乳燕到一定時候，就給孩子絕食逼着它們出巢去找食物吃，如果總是讓鳥兒躲在母親翅膀下，那麼這隻鳥永遠飛不到高空。面對孩子的一生，磕磕碰碰坎坷不平的事多着呢，豈止跌一跤糊兩手泥，為人父母的能全包大攬他們一知嗎？

　　兒子想吃奶的時候，先是給媽媽笑或者用小嘴去親媽媽，如果這招不靈，就親手去撕扯衣襟，亂抓，也有揪着他媽媽一小撮頭髮的時候，瞅准了乳頭，猛撲上去，屁股抬在空中，使勁地擠，吸……買了西瓜吃，手裡的吃三兩下，瞅着另外，然後就霸佔。別的小孩拿了好吃的，就伸手去抓，抓到就往嘴裡塞，兒子為了力可以說軟硬兼施，兼容並包，可小傢伙還是不胖，我雖然為兒子有這樣強烈的生存本能而欣慰，但他之所以不胖，我想無非還是孩子的食物單調的緣故吧，我想，我們讀書做學問，如果能夠博覽群書，采眾家之長然後再細嚼慢咽地消化吸收，我們就會觸類旁通，不至於滿面菜色，面黃肌瘦或者孤陋寡聞，對事物的認識是一葉障目的門望之見了。

　　有一天，有同事抓了一隻小鳥雀，孩子起初很怕，後來試探着去摸那嫩黃的小嘴和稀疏的羽毛，妻子囑咐我做一隻鳥籠囚住它，我怕麻煩，只用繩子縛了它的腿，後來這隻鳥雀不見了，孩子說，他聽到那鳥媽媽叫得怪可憐的，可能是想兒子了，他就放飛了那隻小鳥……此話也有道理！如果這小子長大以後，對弱小者能有這樣一份惻隱之心或者善事，那我就無愧於人父！

　　孩子的走路、吃飯、玩耍這樣普通的事情不但形象地演繹了達爾文先生的“適者生存”的理論，也讓我驚心動魄地認識到，生存是殘酷、更重要的是人要向善求真，要有同情別人的胸懷與魂靈！

　　真的，兒子和我同成長！

　　2000．7．17

　　6父與子

　　——謹以拙文致我的女兒和即將出生的兒子或者女兒。

　　三十而立我

　　感激母親，讓我

　　在天地中跋山涉水

　　感激老師給了我

　　打開黑暗和愚昧，這兩扇大門的

　　鑰匙，這有盞探路的明燈！

　　感激苦難給了我

　　培養堅強心靈的醇醪和酒漿

　　孩子。爸爸小的時候，你奶奶用洋竽，苜蓿或者炒麵糊糊拉扯我長大，你爺爺為了要回銷糧給老隊長跪過……他們說一切指望都要讓孩子長大有出息。

　　芳瑩，我的女兒，你已經五歲了，活潑伶俐花枝招展，可你媽媽分娩時，產床上那驚心動魂的一幕我還歷歷在目。半夜兩點，你就開始調皮搗蛋，在你媽媽雙肚子里打拳踢腿，折騰得你媽媽雙手抱肚子在床上翻來滾去，坐臣不寧。後來，你安分守紀了一個多鐘頭又鬧，好容易捱到天亮……早晨八點鐘……十一點鐘，終於，你的小腦袋有一個黑茶壺蓋一點大露出來了，可你媽媽剛鬆了口氣，你又縮回到生命的原始之宮去了，你媽媽撕心裂肺哭喊了一場還沒有誘惑你來到這人世！你媽媽說：“別管我，救孩子要緊……”然後再鼓一次力，就昏過去了。臉色慘白，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所有的人都忐忑不安，所有的人都手忙腳亂，十一點四十七分，你的第一場啼哭劃破了讓人心驚膽寒的這一個日子，你媽媽兩個小時后才醒過來……

　　我的即將出生的孩子，你現在又開闢了一個運動場，媽媽無論穿什麼衣服都寬大蓬鬆，走起路來靦腆着肚子，一會兒虛汗淋漓，白天還穿行在街上的人流中為柴米油鹽奔波，夜裡，不停地呻吟……孩子，爸爸告訴你們，這就叫生活，你外婆說鱉拉秤錘，這就是日子。

　　後來爸爸上學讀書時，你奶奶賣了鐲子給我繳學費，在校住宿。你爺爺說，人年輕時吃些苦這是考驗。爸爸有一年在一所信息閉塞交通不便的村學去奏響一支村學弦歌，我深深地感到群眾是真正的銅牆鐵壁，是生活的真主和上帝！為此，我希望你們要熱愛天下所有的父母：有奶無奶，娘還是娘，有錢沒錢，爹就是爹。

　　三十而立，孩子

　　希望你們還要尊敬老師

　　是老師引渡我們生命之舟啟航

　　不怕困難和挫折

　　只有用這兩隻拳頭，才能擊碎

　　人生海面上一塊一塊礁石

　　爸爸對你們說，現在以至於將來都眾生芸芸，競爭很激烈也很殘酷，你們自己去求得幸福，不要靠我去尋門道走後路，我更不想為你們去阿諛奉迎拍馬溜須，如果你們的品格學養才幹不足以去干某一件大事或者身踞高位拿厚祿，不要就一味地追求眾星捧月的虛榮……

　　奇花異草能讓人賞心悅目，大樹能給人帶來綠蔭展示強大的生命力，同樣，小草裝飾了地面也能給春天增添一份綠意，綠葉也有扶持鮮花的功勞，激流洶湧的黃河，驚濤拍浪能讓人懾服震撼，潺潺的小溪，也能讓人感到流動的歡笑，陳年老酒讓人開懷暢飲，忘卻塵世的喧囂與紛擾，一口甘洌清沌的泉水也能讓人解渴，甚至給人生存的希望的力量，尤其對於沙漠里的遊人，一把花傘不可能讓人抵禦狂風暴雨的侵襲，但遮擋陽光的暴晒還行……總之，不要只求出人頭地，為他人做嫁衣裳，總比攀緣在其他植物體上攀龍附鳳或者螃蟹四足堅挺去吸食塵埃露水要強得多……

　　可是平凡不意味着碌碌無為不求上進的平庸，樸實也不意味着在沉默中沉倫，毀滅。不要怕困難，要奮起抗爭！不要奢望一帆風順或者只等別人提拔獎賞，要不卑不亢地去生活。任何時候都不能忘卻，與天作鬥爭，其樂無窮；與地作鬥爭，其樂無窮；與困難作鬥爭也其樂無窮！只要保持一種樂觀的心境，對生活沒有過份的奢望……有一個故事講的好——一個老太婆兩個女兒，大女兒靠賣傘為生，小女兒靠賣雨鞋謀生，老太太總愁眉不展悶悶不樂，人問其故。老太太說天下雨大女兒的傘好賣，天晴小女兒無法賣雨鞋，我怎高興起來。那人說：“天晴大女兒能賣傘，天下雨大大女兒能賣傘，小女兒雨鞋快買，還不是雙份的快樂嗎”？所以，無論天陰天晴，只要換個角度去看待生活，心境同樣明朗開闊！

　　我還希望你們長大后，像海綿吸水一樣去汲取知識，有了知識，我們的頭腦就會聰慧，“讀史使人明哲，詩歌使人聰慧，演算使人思維精密，哲理使人思想深刻，倫理學使人有修養，邏輯修辭使人善辨。總之，“知識能塑造人的性格。”培根這樣勸勉我們，所以，爸爸希望你們長大能愛書，愛讀書，刻苦勤勉，善於思考，有了知識，就有了力量，有了財富。

　　總之，我希望你們用自己的雙手去創造自己的未來的幸福生活不是手掌上的紋路能決定的，也不別人能賜給你們幸福，只有自己才是自己的真主和上帝。

　　本文發表於2003年7月25日《隴東報》6版“生活服務”

　　7《祖母歷經一個滄桑的世紀》

　　奶奶，現在已經十一月了，天寒地冬，地上到處都是冰渣，你那邊有冰嗎？你去年走得的時候，我曾跪在溺泥水中給人磕頭。你要小心，你那一雙小腳，走路顫抖得搖搖晃晃，還有，你的眼睛不是看不見嗎？

　　你小心走好，摔到了怎麼辦呢？

　　哦，對了，你見到爺爺了嗎？他走了二十多年了，你想必沒有忘記他吧，，披一件黑色的老樣皮襖，腰裡纏住一個布條子，肩上插一根長的旱煙鍋子，煙袋是自己用細麻繩串的，說話，吃東西的時候，鬍子一搖一搖的……不用說了你們還能夠合得來嗎？他再不會揪着你的頭髮打你了吧。

　　我父親說，爺爺死的那一年差幾天就八十一了，他自己才四十。因為爺爺四十歲上才娶了老婆，村上人說，他要抱孫子是個夢，爺爺死的那個晚上，月亮賊亮賊亮的，地上還落了一層雪，父親神色悲凄的說，為人只要不做虧心事，死了天地上也給披麻帶孝，爺死的時候，有了七個孫子一個孫女，雖然沒有四世堂，也沒有讓村上人說絕。

　　只是，我一直想不通：爺爺四十歲的時候，你，才做了他的老婆，唉！不，時髦地說叫新娘！可他為何不憐香惜玉呢，你老是額頭上有傷！聽媽媽說她都來到咱們家了，你和她一起推石磨磨面時，爺爺不知為何罵罵咧咧地走過來，你一還嘴，他就動手！他的習慣，那起什麼就用什麼，繩呀、棍呀，想在什麼地方打就在什麼地方打，誰也不用迴避。想必你們那個世界該不會有家庭暴力吧！奶奶最好離他遠點，打不過還躲不起嗎？

　　爺爺這個人也有點不知足，你為他養了那麼一大群兒女呀，他還對你那麼凶！尤其家裡人多，口糧嚴重飢荒的時候，他就唯你是問，說你糟蹋了糧食。有時候，打得爸爸跑過一條溝，翻過幾到梁，他還說：“今個兒不打死你才怪呢！”聽爸說，當初他一個弟弟偷了人家的棗子，被人家從樹上揪下來氣勢洶洶地來告狀，那人後腳剛跨出門檻，他弟弟就被爺爺架上屋樑一頓飽打，陽光當頭正照的時候，他就在那個黑屋子裡尋了短見……父親的一個姐姐大年三十坐月子大出血死了……他的一個妹妹嫁在一個大山裡的小戶人家，養了兩個兒子后就死了。姑父也被肺結核奪去了性命……我終於知道你好好的一隻眼睛為什麼瞎了。

　　你卧病在床的時候，衣柜上落了一層土，好象要塵封你歷經一個世紀的心事。地上，柴禾滿地，還有一粒粒黑乎乎圓溜溜的羊糞豆，窗子外面的那幾隻綿羊，一身毛髒兮兮的，在哪兒漫不經心地啃着玉米杆子，好像雜愛那兒回味往事。偶爾傳來幾聲脆生生的母雞的叫聲，你心裡就很難過，說它們不過生了幾隻蛋，有什麼好誇耀的，自己一生養了那麼多兒女，仍舊在寒窯冷炕上打發晚年嗎！

　　可惜了，你卧病在床的時候，燒炕時候連人家的烤煙都燒了，父親說，他也是抱着棺材打盹的人了，給你穿一件衣裳，買一些零食吃，頭疼腦熱適買寫葯，讓母親給你拆洗被褥，逢年過節給你一些零花錢，其他的人有的去賭錢，有的抱孫子去了，反正各有個的一份兒事。

　　哦，祖母，後來你的另一隻眼睛又瞎了，只是每年收割打碾的時候，你仍舊不閑着，在麥場上趕那些偷吃的雞，公的，母的，蘆花雞，九斤黃，對你說這些什麼用，你只對一顆顆麥子情有獨鍾，顆粒歸倉，要萬無一失，包穀熟了的時候，你張着老掉牙的嘴笑個不停。

　　哦，祖母，你說土地是包寶，只要人勤勞，就一定會有收穫，可你這一生收穫了些什麼呢？婚姻的苦難，多子的飢荒，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凄慘，凄涼慘淡的晚年，還是你死在秋手季節的那一場雨？還是那一堆一堆的麥子，一個一個金光燦燦的玉米棒子，着寫都司空見慣了，你沒有看夠，只是你的眼睛已經分不開白天黑夜了！

　　可是，你說還要活，活着就能夠吃白饃細面，活着一天就能夠看着子孫一天。

　　祖母，你看見了嗎？你看到冬天的陽光了嗎？你在那麼一個風雨無常的世紀里蝸行了一生，又閉上原來就瞎了的一雙眼睛走進那一堆黃土中去了。你，走好，爺爺在那邊等你！

　　祖母，歷經一個滄桑的世紀，我們願在長滿蒿草的黃土地中永安你紫色的靈魂！

　　本文原載於２００３年９期《現代語文》

　　8母親河的淚

　　你用愛和苦難孕育了我的生命。

　　我的喉嚨里顫動着一支充滿愛和感謝的歌！

　　二十幾年前，外祖父肩上搭着那桿光溜溜的細長細長的旱煙鍋子走進墳墓里去了，姥姥也把那個模糊了的傳說，用一件大襟黑絨衫子包住，走進九泉之下給姥爺作伴去了……

　　田野上一座座墳墓像老人渾濁而深陷下去的眼睛，被叢生的荒草淹沒了，把死者的坎坷人生和生者的思念都埋進黃土中去了。

　　而母親把自己的一生演奏成一曲如泣如訴的歌，還在蒼涼悲凄地奏響……

　　母親—媽媽，姥姥生下你的那年，三個姨姨已經出脫得水靈靈的鮮花一般。姥爺說女娃子終究是一碗潑出的水，哪裡能比得上一個頂門立戶的胖小子！

　　這時又生下了你，又是一個女娃！他們把你一絲不掛地放在那個養牲畜的土窖的地上，鋪了一些麥草，讓你躺在上面，任憑你哇哇大哭，直到哭得有氣無力，最終不哭。姥姥說你也是她心上跌下來的一疙瘩肉呀，她淚水從眼睛里流出來又流進嘴裡，她說，養下你將來抱出去換五升炒麵也不算遭罪！這才為你討了一條活命！你赤裸裸地睡在麥草上，好久，才被人拾起，身體冰冷如雪，光滑如冰，……這些年，一遇到吹風下雨你就不舒服，每夜，每夜，咳嗽得那麼厲害。一咳起來，脹紅着臉，眼珠像要滾出來，身子猛烈地晃動，上氣不接下氣，痰一口又一口地吐，然後就是不停地呻吟……

　　他們發了慈悲拉扯你長大，你的手比三個姨姨都靈巧，心比誰都軟，柔軟得像水一樣，姥爺才說：“多虧沒扔！要不老了連衣襪鞋帽都沒人管……”

　　母親，你的生存是一個父親悲天憫人的施捨！

　　後來，你嫁給了我的父親，那炒麵糊糊拉扯我的歲月，你別無指望，只巴望着我們快快長大！母親，你只能夠忍辱吞聲地流淚，你不怨天，不尤人。你不曾擁有愛情，可你用愛情餵養了你的孩子。幼小的我蠕動在你的腹腔中的時候，日子就那樣艱辛。勞動時，你偷偷地在腰間藏幾個玉米棒子，回家后就燒給哥哥吃。人們都說，你的孩子可憐得像精赤精赤的麻雀一樣，還要那麼多幹啥？幾時能長大成人？你坐月子的時候，沒有米湯喝，每天都是黑乎乎的高梁面做的餅子，你咽不下去……父親卻漫不經心地說：“你娘家的白饃細面很多，可惜養活不了你一輩子！”哦，媽媽，這麼多的貧窮親近着我們家，連父親對你的感情都那樣蒼白和貧因！記得那一年，你把一碗弄髒了的玉米糊糊給雞吃了，父親用一根木棍狠狠地抽你，那根木棍都皮開肉綻，你的身上青一塊，紫一塊，你只是哭，我們嚎啕大哭，仍無濟於事，父親說，你浪費了糧食，是什麼消磨了父親的感情呢？後來，你說我沒有奶吃，你賣了自己僅有的嫁妝————一付玉鐲，換奶粉給我吃，我才沒有夭亡。你終於熬到了風蝕殘年的日子，我的白髮親娘，那一年，我從學校回家了，你滿頭白髮，拄一根拐杖，站在院子里，我想我給我的學生講祥林嫂，沒有感情儲備，沒有形象，這生活像刀一樣鋸着我的心，你這一生只在山塬地頭轉，沒有坐過一次公共汽車，你還說別讓我操心你，別誤了學生，把事業當事業干——我的白髮親娘，我拿什麼來照亮你凄涼的晚景呢？

　　我吮吸着母親河的淚水，跋涉生命的坎坷？孟郊在唐詩的天空中，吟誦了一首深情綿長的《遊子吟》：“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我拿什麼來禮讚你的苦難人生呢？

　　母親，一隻匍匐在大地上艱難的蠕動的蝸牛，兒子是你背上的一座大山！母親，你用你的愛和苦難孕育了我的生命，我的喉嚨里顫動着一支愛和感謝的歌！

　　母親，您的生命是一條深遂寬闊的河流，在逐漸展開又逐漸收攏的過程中流淌着你的災難，也包容着我的燦爛的夢想和輝煌的希望。

　　祈願天下的母親都能夠一生幸福，希望每一個母親節里兒女都能常回家看看。

　　9女子出嫁叫歸

　　歸有光寫的《項脊軒志》中有句話是說：“余既為此志，后五年，吾妻來歸，時至軒中，從余問古事，或憑几學書。”講到這裡我給學生說“歸”的本義是女子出嫁，學生相視一笑。我也不禁想起一件至今還隱隱作疼的事。

　　前年，表嫂說：“他表叔，你接觸的人多，在塬上給你侄女找個婆家，家道殷實，孩子品行好，個頭長得端正就行，有門手藝更好。咱們孩子針線、茶飯樣樣行，長得高挑，就是沒念下書，我未置可否地就答應了這件事。不想，把人家的囑託給放在腦後了，去年臘月，有一天他們託人給我傳話說，孩子臘月二十四要出嫁了，我能不能來送送。孩子一生的事，出嫁是個大事，我不能推辭，騎了摩托車去了，因為是第一次騎摩托去，天剛下過雪，有些不見太陽的地方還結了冰，騎車得小心翼翼，那道川路上據說狄仁傑先生斬了九條龍，叫龍尾坡的地方也確實蜿蜒而下，一會兒平坦了，一會兒窄險了，有些地方拐彎很突然，過了兩道河，川道路旁圓不溜溜的羊糞豆，軟得沒有骨氣的一灘灘牛糞，凸凹不平的路面被塵土遮掩了，摩托一怒之下，我有幾次差點兒摔倒，好險呢？

　　孩子出嫁那天，院子里很熱鬧。大的哭、小的叫，出租車的喇叭聲不停地嘟——嘟，男方來的吹鼓手鼓起紅通通的腮幫，把《妹妹坐船頭》，還有那《走西口》吹得調子跑得悠悠蕩蕩，閑散拖沓，飄到對面的黃土高坡上去了，好不容易挨到日頭偏西要收嫁妝了，把那些衣襪鞋帽，化妝梳洗之類的東西，在人群的嘖嘖讚歎聲中，被婆家的人手腳麻利地裝進了大包小包，娘家人閒遊閑轉，也不幫忙抬一下沙發床之類的東西，還在一旁不停地吆喝：“三打五除二，放快些，別磨磨蹭蹭地，帶走了我們的人脈和財氣，又把人家包袱里的饅頭拿出來，酒倒出來，在酒瓶里裝了一瓶白開水。還包了一點兒塵土，取嫁出門的女，婆出門的水之意，並告誡女兒不要忘了娘家的養育之恩，原來還有挺多的講究和一些能自圓其說的道理。

　　載着新娘的車子終於啟動了，在紅塵滾滾的河岸上飛馳了一程，又爬過了曲里拐彎一道坡，穿過一片黑森森的松樹林，讓人鬆了一口氣，從川里解放上來了，又經過了幾道山崗，爬過一片黑生生的松樹林，拐過幾道曲折的崾峴，到了另外一個塬畔，新郎家到了。那些人雙手很用力地握着我們的手，很殷勤地噓寒問暖。幾個窯洞撲入視線，崖面很平整，還有一些水波浪紋，入窯洞內地面很平整。一家很樸實的過日子人家，舅父說：作為孩子她爺，他看着能給娃娃找一戶人家，公爹當過幾十年的支書，女婿娃很憨厚，沒怪心眼，人也端正，家裡有幾十石小麥，槽上養了兩頭肥豬，更重要的是孩子有親戚在石油上幹事，有一門子好親戚，將來打工掙錢，在田間地頭蓋一個四合院，不錯呀！

　　我很難不想起，城裡人結婚一套房子十幾萬，一掛項鏈、一枚鑽戒也好幾千，就鄉下人摩托、電視機也成了家常便飯了，真是人和人比不成，要知足方能常樂。

　　女子出嫁叫歸，這孩子把自己的一生、青春、希望，生兒育女、相夫教子的責任都押上了，好不容易從川里解放出來了，又走了一家塬峁上，家人很知足了……那天晚上，老表兄不無感慨地說，一個女子出門了，他的事又揭過了一樁，兒子娶了媳婦，他死也心甘了，金窩銀窩不如咱的狗窩……。

　　女人的一生，或者說大多數女人的一生就是抱娃收雞蛋，圍着鍋台轉，婚姻很大程度上也可以說是一個女人挑戰命運的一個制高點，也可以說是個生命里的一個很平常的港灣、一個很普通的碼頭……。

　　女子出嫁叫歸，孩子，我不知道你這一生還能不能升騰起一些更輝煌的希望呢？（本文發表於2006年2月19日《隴東報》4版“文史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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