賦別

　　初夏的腳步踩着藍色的陽光一路蹦蹦跳跳而來，坐卧在林間樹下，便能看見它在樹頂喧鬧如頑童，搖落一地殘紅飄浮在水浪般的草尖上，我怔怔看着一地花瓣在微風中迴旋飛舞，輕輕掠過我攤開於地的書頁，不知怎的會想起兩句詞來“春風不解禁揚花，蒙蒙亂撲行人面”。有時候靜靜走在校園中，陽光草坪上燦然召展的牽牛花又已然開成一個斑斕的花季，若就在這片綠意上伸欠瞌睡，躺卧成一座靜止，時光是否就此為我凝止。

　　近來總是喜歡回憶往事，尤其是在陽光溫暖的日子裡，這種情緒愈發厚重了，有人說：“當你開始喜歡回憶往事的時候，那麼你便老了”我想我是老了吧，在溫柔的歲月中！

　　小F說：“我是骨子裡太過悲傷的人，所以不管怎樣用自己僅存的溫度去溫暖別人，卻溫暖不了自己“那麼我總是在一瞬間就變得絕望憂傷起來就可以輕易解釋了吧！小F知道我是內心涼薄之人，所以他才總是會說：“我總是需要有一個有很多很多溫暖的人陪在身邊，這樣才不會讓自己太過蒼涼”可是我擁有太多嘆息，而我的嘆息終只能留在心底。

　　所以縱然是明知道自己在當模特，在被十二雙眼睛齊刷刷緊緊盯着看，在被討論和觀察的境況下，依然遊離於世界之外，突然間淚水就會灼傷眼睛，然後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匆匆離去！你知道什麼叫無所逃於天地間嗎？夏日空蕩蕩的美術樓只剩我獨自枯坐的剪影，願我能拔腿飛奔至於到底不起，吐盡胸中最後一口沉積的鬱氣，然而我只能坐在這裡，疲倦如背負行囊走過兩座山頭的老婦。那一晚反反覆復咀嚼品味的只是兩個句子：“見了又休還是夢，坐來雖近遠如天”澀然酸楚在喉舌間徘徊不去，既然不曾挽留你，有何必再求相聚，既然自以為人間已無我不能超越的情感，又何必以傷痛來安慰自己？我默然將頭埋於兩膝之間，靜聽寂寞在我耳邊低低吟過：“這次我離開你，是風是雨是夜晚，你笑了笑，我擺一擺手，一條寂寞的路便展向兩頭了，念此際你已回到濱河的家居，想你在梳理頭髮或整理濕了的外衣，而我風雨的歸程還正長。山退的很遠，平撫拓的更大，哎，這世界怕黑暗已真的成形了…你說你真傻，多像那放風箏的孩子，本不該縛它又放它，風箏去了留一線斷了的錯誤，書太厚了，本不該掀開扉頁的，沙灘太長了，本不該走出足印的。雲出自水谷，泉水滴自石隙，一切都開始了，而海洋在何處？“獨木橋的初遇已成往事了，而今又已是廣闊的草原了，我已失去扶持你專寵的權利，紅與白揉藍於晚天錯的多美麗。而我不錯入金果的園林，卻誤入維特的墓地，這次我離開你，便不再想見你了，念此際你已靜靜入睡，留我們未完成的一切，留給這世界，這世界我仍體切的踏着，而已是你的夢靜了。"

　　自你走後，歲月對我，便彷彿是一種靜止了，沒有企盼，沒有等待，我甚至連回首顧盼的勇氣都已失去，雖然歲月待我如此溫柔，然而我竟無法流淚，常常只是靜靜呆坐后，頹然擲筆於那蒼白如我枯脊容顏的稿紙上，然後默然焚毀。無聲的火焰靜靜將傷口印在我心上，為我記憶封上火漆，將你埋入記憶深處。可是你知道什麼叫無所逃於天地之間嗎？於是幾度都想去見你，終還是迫使萌生的念頭戛然而止。然而我亦不想見你，若不能將缺憾還諸於天地，叫我能從割捨中抽出綿綿不盡的關懷，可以常常笑着思念你，便如想起一首輕歌，無寧是我生命中的大損傷了，我又怎能見你？怎敢見你？

　　初夏的傍晚，天上終有淡淡如愁的雲氣，我乘車從這條街穿梭到那條街，看車窗外的碧野和房屋交錯地自我眼前飛掠過去，晚霞地顏色漸漸渲染出一層層的詫紫焉紅，終至星光出現，夜晚的校園裡，有年輕的情侶攜手走過，帶着低聲的輕笑聲，我枯坐在圖書館二樓台階，遠遠看着圖書館璀璨明亮的燈光襯着一個黑色的剪影。這次我離開你，便不再想見你了。看着你冷漠，縱然是心底有一根極細極細的弦斷開了，眼底有一朵極柔極柔的花枯萎了，縱然走過林間小路，詫然入眼，卻遍尋不獲牽牛花的蹤跡，低下頭來也找不到落花融入土的路徑。然而我卻也明白，書本再厚也有讀完的時候。沙灘再長也有走盡的時候，而記憶再多也終有可以去回頭細細想起卻也不怕會灼傷自己流淚太多的眼睛。

　　繁花自有熱鬧的開謝，明月自有冷寂的盈缺，逝水如斯，淘盡多少熟悉又陌生的故事，佇足千番亦如是，回首千番亦如是，自覺有一縷隱隱的思念敢從記憶中探出頭來喚我。夜來夢見你了，多少時日以來初次顯現的記憶，一覺醒來時，窗外陽光清麗溫柔，卻彷彿有一縷幽幽的笙蕭低低吹過我的心底已久沉埋的荒涼小徑，那是你么？那真的是你么？莫不是你疏離已久的精魂偶然回首來探視我？入我夢中如微風，輕輕吹過五月的帷幕，五月有的是豐美的草地，清俊的你邁步其間想必是不留痕迹吧？應當是不留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