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思念系列：艾德華茲

　　約好今天中午12點15分和艾德華茲在一家中餐館吃飯。是前幾天約的，因為我們已經好幾年沒見了。約好我就忘腦後了，一直到11點50分夫人提醒才想起有這麼一回事。匆匆穿上衣服開車出門。還好，路上車不多，12點13分到達。停下車走進這家中餐館就看到艾德（昵稱）背對着大門站在那裡，頭髮已經完全灰白了。

　　我跟艾德已經認識10多年了。當時他接任我們的老的經理成為我的頂頭上司。艾德是秘魯人，人不高，長的矮敦敦的，留着落腮鬍子，人看上去很和善。臉上總是笑笑的，讓人沒有畏懼感。

　　由於工作的原因，我經常要到世界各地出差。一方面我也喜歡到處跑跑看看。每想到他也有同樣的癖好，於是我們就一起跑了很多地方。記得圍城電視劇里有一句台詞，只有在旅程中彼此不討厭的人才能做朋友。我和艾德就是在旅途中彼此不討厭的人，所以我們就做了朋友了。

　　我對艾德的了解是在這一次一次的旅行中漸漸深入的。我現在還記得我們的第一次旅行。那時他剛接手，我要到中國上海，深圳和北京去。他說他也要一起去。 於是我們一起訂了票。那時我對他還很陌生，去中國的飛機從Austin出發都是很早。我們在機場碰面后一起坐着等待登機。那是我第一次單獨和他面對。從天氣開始亂扯一起，也談不到什麼點子上。飛機上我們不坐在一起，也就沒有什麼進一步的交往。中間在芝加哥轉機。他跟我說，可以跟他到商務艙貴賓廳休息，那時我才知道如果你飛的次數足夠多后，即便不買商務艙機票，也可以優先到貴賓廳休息。

　　我們選了靠窗的對坐坐了下來，他笑笑咪咪的跟我說，去那邊拿吃的吧，這裡一切免費，包括飲料。我於是就走到那裡去找吃的。選好后，我端着一大盤各色西點，一杯果汁飲品向我的坐位走回去。半途無意一抬頭，在窗外夕陽的背忖下，艾德的一臉絡腮鬍被鑲上了一層金邊，他像一尊雕像一樣一動不動坐在那裡， 兩眼望着窗外。一陣神聖的感覺頓時在周圍瀰漫開來。我輕輕的滑到我的沙發上，不想打攪他的深思。但他還是回過頭來了。

　　在桌子上，另另散散放着一大堆各色的葯，足有10多種。我嚇了一跳問他怎麼了？他笑笑說，是他吃藥的時間到了。我疑惑的說，要吃怎麼多要呀？他低下頭，惴惴的說他有病，需要長期服藥。我見狀也不好再問什麼了。但心裡暗暗納悶，他身體看上去很健壯，有着典型的南美人的身材，矮但壯。怎麼會有病呢？

　　經過10多個小時的飛行，下一個中轉點是日本的東京。在東京我們要等待近5個小時。

　　我們找到休息的地方后，他突然開始給我講起了他的過去。艾德出生在秘魯的一個小城。他的父親具有印加血統，母親是歐洲大陸血統。艾德的家鄉小城有許多華人移民（我現在都很奇怪這一點）。他從小跟一個華人女孩相處很好，並從那時起他就對華人有着一種特殊的好感。青年時代他申請到美國大學的獎學金到美國上大學，從此就同那個華人女孩分開了。艾德大學畢業后找了他現在的妻子，一個標準的白人女子（後來我還和他們夫婦一起到中國旅遊，那是后話了，他妻子個子高高的，身材也還不錯，不是很胖）。他們育有一子一女，他兒子和我兒子還同歲。在這5個小時里，坐在成田機場里，我們相互談論着各自的家庭。頓時感覺彼此的關係親近起來了。

　　就這樣，通過一次一次旅行，我對他的家和身世也就慢慢了解了，我們也從簡單的同事升華到了朋友。10幾年間，我們一同經歷了許多許多，直到我離開公司。

　　還記得有一次我們到日本出差，他說一定要帶我吃吃地道的日本料理。下班后他拉着我們日本的幾個同事找到了一家日本舊式料理店。大家全都盤腿席地圍坐，喝着米酒，聽日本同事介紹日本的風俗。那一晚上，在幾盞日式燈籠的混混光亮和混雜的日語和英語的環境下，我渡過了一個難忘的夜晚。

　　出差時，艾德總喜歡背着一個巨大的雙肩背包，再拖一個大拉杆箱，身體向前沖拱拱地走， 一副風塵僕僕的樣子。他對中國有着巨大的興趣，包括對中國女孩。同他走在大街上，他經常轉着脖子盯着漂亮女孩看。我常常取笑他，再娶一個吧。每當這時候，他都不好意思的笑笑說又想起他的中國女友了。要不是去美國讀書，我早娶她了，他總這麼跟我說。我總是用哈哈哈回答他。一次在上海我們走進一家餐館，門口兩個身材高挑的迎賓女一左一右站着。艾德突然心血來潮要跟她們合個影。 我只好費了半天時間跟兩個女孩解釋，沒想到她們不加思索的就一口答應了。於是兩人夾着艾德讓我一氣照了十幾張。回放一看，張張都很入畫。我打趣的跟他說，你回去怎麼跟老婆解釋？他想想，就說是你逼着我照的。

　　我們公司那時財大氣也粗，很奢侈的。 上海的金茂大廈是當時世界上最高的五星級酒店，也是我們的合同酒店。艾德特別喜歡這家酒店。坐在七，八十層樓上的咖啡廳，望着腳下上海的萬家燈火，是我和他晚上一起聊天消磨時間的好去處。在那裡我知道了他的病（出於個人隱私，我就不透露具體病名了），知道了他的病幾乎置他於死地。 他發病時正在海外出差，被直升飛機緊急送院才撿了一條命。從此便藥不離身了。

　　由於他喜歡中國，在中國出差期間，有空我就陪他到處走走。有一次要在上海過一個周末，我一時心血來潮，把他直接帶到紹興玩了兩天。還帶他到我父母處，看了紹興的老房子。他後來跟我說，他是幸運的，有幾個人能走到一個中國人的家庭，同他們嘮家常，觀察普通中國家庭的起居？

　　一次也是一個周末，我同他一起從上海去杭州，沒想到一出杭州城站就瀝瀝下起了雨。我猶豫的問他，回上海還是冒雨游？他不加思索的說，當然要遊了。於是我們買了兩把雨扇開始游蘇堤。沒想到雨中的西湖是那樣嫵媚，蘇堤上幾乎沒有遊人，我們倆慢慢的走着，我盡量給他介紹中國的江南。他忽然停下來望着湖上一團團的雲霧說，現在他知道中國畫是怎麼一回事了。那個說話的眼神我至今都能在我腦海里活生生跳出來。

　　離開公司后，我們有幾年沒見面了。這次看到他已經滿頭華髮了，我自己有何嘗不是呢？ 他慢慢有筷子吃着，這也是我多次教他後學會的。看着面前的他那麼熟練的樣子，也見證的我們的歷史。我們就這樣吃着，聊着。但看着他已經略顯僵硬的動作，他這幾年真的衰老多了。吃完飯我們一起走出餐館大門，我目送着他步履艱難的爬上他的車，才意識到他的腿也不靈了。還記得他背着那隻碩大雙肩包在機場拱拱的走的樣子。歲月無情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