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地靈 ”傳說

　　王林山又看到地靈的消息一夜之間傳遍了東陵寨，幾乎所有的村民都驚呆了。王林山是大白天看到的地靈，就在山路上。地靈三頭六臂，豹眼環目，血盆大口，兇狠地瞪着王林山。王林山呆愣片刻，嚇得撒腿就跑。一直跑回村子，臉色還是慘白的。地靈在當地是一種古老的傳說，相傳地底下會鑽的無堅不摧的生靈。得罪了地靈，他就會找一個又一個替身復仇。人們敬畏山，敬畏水，敬畏樹木，就是怕得罪籍此生存的地靈。

　　在東陵寨，大家誰都可以不信，唯獨不能懷疑王林山。他是個誠實人，從小一句謊話都沒說過，他看到了地靈，那麼地靈就真的是現身了。這在全寨引起了大恐慌。因為，在王林山之前，已經有四個看到地靈的人。他們全死了。第一個投了河，第二個跳了崖，第三個吞了槍葯，第四個被家人關在屋子裡，可還是在夜深人靜時掛在了屋樑上。

　　王林山惶惶不可終日。他不想死，他才37歲，有老婆孩子，怎麼能死？自打看到地靈，王林山食不下咽，整日以淚洗面。他覺得自己就要死了，且隨時都會死掉。

　　入夜，妻子秀蘭掉着眼淚勸他吃幾口飯，王林山搖頭，說吃不下。秀蘭問他是不是做白日夢？也許是連續幾天上山累的，所以才看到了“地靈”？

　　“地靈不只我一個人看到啊。會不會有人做了壞事，得罪了山神？地靈竟報應到我身上？”王林山喃喃地說。老實說，現在一想起地靈的樣子，王林山還忍不住渾身顫抖。這簡直太可怕了。

　　秀蘭嘆了口氣。山裡的日子越來越艱難了，天旱少雨，莊稼竄出半人高就渴死了。要不是外面運進價格低廉的麵粉，他們恐怕得在飢荒中度日。

　　“一定是這兩年祭山神的牛羊瘦了些。所以才觸怒神靈。”秀蘭突然說。

　　王林山沒說話，腦子轉了轉，覺得秀蘭的話有道理。年年都是肥羊肥牛地祭，去年祭的羊卻骨瘦如柴。因為乾旱，山上連草都禿了。秀蘭一骨碌爬起身，說他們得想想辦法。

　　夫妻倆對面坐着，面面相覷。這時，院子里傳出一陣“哼哼”聲。那是秀蘭養了快一年的肥豬。她看看王林山，王林山看看她，兩人同時想到了豬頭祭。傳說中得罪了地靈，要用最誠的心去祭奠，或許會躲過災禍。如果能救回丈夫的命，別說一頭豬，連全部家當秀蘭都捨得。

　　夫妻倆拿定主意，馬上爬起來。王林山磨刀，秀蘭找來捆豬的繩子，兩人連夜殺了肥豬。割下豬頭，王林山拎着上山。

　　已經是凌晨。走在山路上，王林山懷抱豬頭，心生忐忑。如果再次遇到地靈，他把豬頭送上前？還是扔掉就跑？

　　走到村口，再繞過一條小路就到了大青山。王林山越走越快，這豬頭，得在天明之前放到大青山頂上。可是，就在他要拐彎時，突然看到前面張二家亮着燈。張二常年在外面跑，深更半夜，他家亮着燈幹什麼？莫非有事？王林山停下來，隱約聽到一聲細微的嬰兒的哭聲。是從張二家傳出的。這兩口子快五十歲，總不會又養個娃娃吧？王林山感到好奇。

　　因為一向看不慣張二在村子里牛氣哄哄的樣子，王林山忍不住悄悄走了過去。

　　山裡人家大多用柵欄圍住院子，王林山輕輕推開柵欄門，走到屋門前。屋門虛掩着，從門縫裡可以看到張二和一個陌生男人正說著什麼。張二的老婆抱着一個幾個月大的嬰兒，正用奶瓶餵奶。王林山吃了一驚，這是誰家的孩子？他站了片刻，聽到孩子“哇”地一聲，王林山一哆嗦，再看，張二又從另一間屋抱出一個裹得嚴嚴實實的孩子遞給老婆。

　　王林山的心提到了喉嚨口。不到一刻鐘，他看到張二家至少出現了四個嬰兒。他的手越攥越緊，心裡什麼都明白了。張二，原來是在販賣嬰兒。他竟然干這種傷天害理豬狗不如的勾當！憤怒幾乎讓王林山渾身顫抖。一定是他觸怒了地靈，所以才死了好幾個人，才讓他在大白天撞到了地靈！

　　為了不打草驚蛇，王林山拎着豬頭又回到家。怕秀蘭擔心，他把豬頭用草筐蓋住，只說已經祭了天。然後出了門，直奔山外的鄉派出所。

　　天亮時，王林山終於來到了派出所門前。半小時后，兩輛警車載着五個警察向大青山進發了。

　　因為出其不意，警方破獲了一起拐賣兒童的大案。張二是主犯，另有從犯若干。

　　王林山回到家，蒙頭大睡。他太高興了，以後他一定不會再看到地靈。地靈的怒氣該平息了吧？秀蘭見到草筐里的豬頭，質問王林山。王林山迷迷糊糊地說自己明明祭了天的，誰知道它又了跑回來？可見地靈已經饒過了他。

　　秀蘭歡天喜地，為王林山燉了豬頭，煮了豬肉。平時每頓要吃四個饅頭的王林山這回看都不看饅頭，甩開腮幫子嚼着肥肉，吃得心滿意足。

　　兩三天過去，王林山竟沒有像其他人那樣自殺。寨子里的人納罕，王林山卻感到得意。只是，他沒有得意兩天，災禍就來了。張二家是個大戶，他被抓走，沒準還會判死刑，張二老婆發了瘋。她是村裡出名的悍婦，不知從哪兒聽說了是王林山報的警，於是領着十幾個人衝進了王林山的家。

　　三間瓦房，差點兒連蓋子都被掀了。幸虧王林山在山上砍柴沒在家，否則一定會被揪住打個半死。村子里沸沸揚揚，卻沒人敢替王林山出頭。這兒的傳統一向如此，家醜不外揚，誰揚出去，誰就被唾棄。

　　秀蘭哭着在半路攔住王林山，塞給他一包吃食，讓他快找地方躲起來。王林山憤怒，說去報警。秀蘭搖頭，說警察來了又能怎麼樣？還能把所有的張家人都抓起來？漏掉一個，也會跟王林山沒完。村子里，王林山單門獨戶，誰也幫不了他。

　　聽妻子說得有理，王林山長嘆一聲，叫秀蘭好好照顧女兒。他先在山洞躲一夜，明早就到山外打工。等他立住腳，再把妻子女兒接出去。秀蘭連連點頭。

　　王林山一頭鑽進山洞，感到又累又困。迷迷糊糊地，他竟然睡著了。不知睡了多久，他突然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他的面前，樣子隱隱約約，很像是地靈。王林山一激靈，醒了過來。坐起身，山洞中漆黑一片，什麼都沒有。

　　遠處，似乎傳來一陣陣的說話聲。王林山鑽出山洞，見一行人正在山上找着什麼，人人手裡舉着火把。他一眼看到，走在前面的，是張二的老婆。王林山打個寒戰，看來他們知道他要逃，所以連夜來堵他。

　　山裡人，對山上的每個洞穴都很熟悉。王林山知道，倘他再藏下去，只會被人瓮中捉鱉。緊緊衣服，王林山彎腰朝一條小路走去。大青山差不多已經是禿山。大月亮底下，王林山一現身就被發現了。

　　五六個人吆喝着，一齊朝王林山的方向追來。王林山嚇壞了，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山頂跑。張二老婆報仇心切，竟追得飛快，眼看着離王林山越來越近。

　　一小時過去，王林山氣喘吁吁，扶住一棵樹，再也跑不動了。張二老婆也累得彎下了腰，她指着王林山，想罵，卻說不出話來。

　　王林山攢足力氣，再朝前跑。跑出幾米，卻不見張二老婆追來。他回過頭，見張二老婆突然張大了嘴巴，接着發出一聲凄厲的尖叫，猛地朝着懸崖跑去。王林山怔怔地看着她，見她跑到山崖邊，瘋了一般扔掉火把，大聲喊着：地靈，地靈。接着，縱身而下。

　　身後尾隨而至的幾個人都呆住了。王林山也目瞪口呆。

　　王林山離開了大青山，到S市打工。他再沒看到過地靈。

　　在一個建築工地上，他找了個看倉庫的差事。不累，每月四百元，可以盡情買饅頭吃大蔥。他感到慶幸，一定是做了好事積德，所以地靈放過了他。他每天吃得香睡得足，沒多久竟長胖了。王林山還思量着，等攢些錢，也許該把秀蘭和孩子接出來。

　　這天，王林山坐在倉庫里，邊吃饅頭邊看着一張舊報紙。報紙的一角，有一個豆腐塊大的文章。看着看着，王林山的嘴巴停住了。上面寫着緊急通知：S市禁用華美牌麵粉，所有大超市立即將所有華美牌麵粉下架。經查，華美牌麵粉是轉基因麵粉，大部分小麥種子在實驗過程中基因被污染，長期食用此麵粉將導致神經錯亂，看到異象。

　　王林山呆住了。他突然想起，半年前，幾輛大卡車開進了大青山。大量的華美牌麵粉被卸了下來，價錢比通常麵粉便宜一半。所以，山裡人幾乎是蜂擁而上，小半天就把幾卡車麵粉搶購一空。這些麵粉，很多人家都能吃一兩年。

　　王林山木獃獃地坐着，想起自己隱約中看到了地靈。在大青山，恐怕沒有什麼比地靈更讓人敬畏，所以，“異象”表現為地靈是再正常不過的事。除了張二老婆，死的都是青壯年，因為他們吃的饅頭比別人都要多；所以，他們看到了地靈。

　　長長嘆了口氣，王林山將報紙裝進口袋。明天他就辭工回山，還得去報警。哪怕被張二家的人吃了也沒關係。他得告訴所有的人，長期吃這樣的麵粉，就會看到地靈，這是比什麼都可怕的事。